不管怎麼說,這人只是攪進他們爭吵的無辜受害者,所以多一點關心她覺得還是有必要的,她微笑道︰「來,坐吧。」
霍楠業苦笑了一下,看著那個不到他小腿高的凳子,揮了揮手,「不了,我現在還有點腿軟,怕坐下去就爬不起來了。」他很清楚自己的情況,也很自然地說著自己的窘境。
倒是涂千雪听了,小臉上窘迫得不行,不知道該說什麼才好。
霍楠業笑了笑,一雙眯眯眼都彎了起來,「趁著他去外頭察看還沒回來,我們說說話吧。」
涂千雪遲疑了一會後才點點頭,也沒再坐下,而是跟他一起站著。
「你一定很好奇我要和你說什麼,對吧?」霍楠業是個很容易自來熟的男人,他也不管她有沒有話要說,挑了自己想說的話就說了起來。
看著天上的明月高懸,深吸了口帶著濕潤水氣的空氣,他說道︰「其實在京城接到他的信時,我一度以為我眼花了。對了,他有說過他為什麼出京嗎?」
涂千雪搖搖頭,還沒說話,霍楠業又很自動的幫她接起話來。
「他說你知道那件事情了,也接受了,那我也不藏著拽著了,其實他之前有個紅顏知己,不小心被她看見變身後的樣子。畢竟他那個詛咒只要情緒變化太大就會壓不住,結果那個紅顏知己……哼!用紅顏知己來形容馮玳貞那女人,還真是污辱了這四個字。」他臉上露出厭惡的表情,看見她驚訝的神情後又連忙解釋,「放心!我說的紅顏知己是談談心之類的,絕對不是什麼花樓姑娘那類不正經的。」
涂千雪看他要歪樓,連忙開口把話題拉回來,「你說那位馮姑娘看見了,那接下來呢?」但她大約已經猜到後面的發展肯定不怎麼好。
她想起之前他醒過來那副惶然不安的樣子,像是受了傷的野獸,讓人心疼。
「還能怎麼樣?那女人想裝作無事,結果裝也裝不像,沒幾天就連臉都不露了。」他想起那時候馮玳卣;做作的樣子,忍不住冷哼了聲。
「那……」
「後來的事,如果我沒說,袁石頭那家伙也肯定一輩子都不會說。不是他想保護那女人,而是對一個頭次放了心的男人來說,那女人所做的事情根本就是不可原諒。」
霍楠業正要再次開口的時候,袁熹明從陰影處走了過來,手上還提著去巡察時的燈籠,明明滅滅的燈火,讓他面無表情的臉上露出幾分的陰郁。
「既然知道我不會說,那你又在這多什麼嘴?」
霍楠業看著他,沒好氣地嗤了聲,「我就見不得你什麼事都悶在心里的樣子,所以就想幫你把話說清楚。」
「不用你多事。」他冷硬的道。
涂千雪注意到了,打從剛才開始,袁熹明就一直沒拿正眼看過她,就像是在閃避這個話題,也在閃避已經被拉入這個話題的自己。
這種被他排斥在外的感覺讓涂千雪不悅,她挑釁的望著他道︰「如果我說,是我想知道呢?」
袁熹明的臉色頓時一僵,抿著唇不願回答,只是提著燈籠把手的手指卻緊緊地攢了起來。
「你明知道我最在意什麼,現在有人要幫你說,你還不願意讓人說嗎?」她頓了頓,「還是說,那個紅顏知己其實是你不能說的秘密?你和那個人有了婚約,又或者……」
「沒有!」他急促地打斷她的話。
「那你為什麼不讓他說後面發生了什麼事?你在怕什麼,你……」
「因為我怕。」咬著牙,袁熹明閉上眼,臉上閃過一抹痛苦。
即使已經過了好幾個月,那種被背叛的痛還刻在腦海里,即便已經不把那個女人放在心上,可只要想到曾經最信任的她,卻是給自己最重一刀的人,他幾乎要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緒。
「你怕什麼?」涂千雪看著他,忍不住放緩了聲音。
他們早已忘記旁邊還有一個霍楠業,眼里只剩彼此,自然也沒注意到他早就噙著笑,悠悠哉哉地離開,留下這一片私人空間給他們來個促膝長談。
袁熹明沉默了下,沒有回答她的問題,而是把那段他一直不願提起的記憶重新翻了出來,從他口中把故事說完整。
「我和她……是在宮中御宴里認識的。那一夜,是她成為宮妓後第一次登台,跳完之後,她躲在御花園的角落偷哭,哀傷著自己從官家千金淪落成教坊司的宮妓。」
他現在似乎還能想起那一個夜晚,在宮殿花園的小角落,一個縴細柔美的女子穿著一身水藍衣裳迎風而泣。不過他並沒有因為那一幕而動心,但身為一個男人,對于此情此景有幾分憐惜卻是真的。
年輕男女在那樣美好的場景相遇,彼此間開始有曖昧情思似乎是再正常不過的事,大約有一整年的時間,兩個人就斷斷續續的見了好幾回面。她的溫柔貼心,讓他幾乎以為馮玳貞就是古人所說的紅顏知己,甚至已經在想辦法要將人從教坊司除籍時,他再一次壓不住身體的詛咒,變身了……
那日,他好不容易找到的一個證人被殘忍的滅了口。
他知道是誰做的,也知道這是蘭育成那老狐狸給的警告。警告他,不管他做了什麼準備都是徒勞無功。
他宅子里本來就沒什麼下人,她之前又是來慣的,才會不小心讓她瞧見剛好在書房變身的自己。
他沒跟她說過,自己因為查案,結果被一個邪巫下了詛咒的事情,所以她的驚駭他可以理解,可即使他變成了野獸,也並非完全失去意識,當察覺到她就在屋外偷看時,他很快地就恢復了人身。
「我解釋了,她卻不听我說,但後來我幾次上教坊司相邀,她都應邀而來,似乎和以前沒有變化,我也就沒放在心上……直到我終于搜集齊全一名朝廷大員私下收賄的證據,準備在早朝的時候上告,卻沒想到所有的證據都被銷毀,就是好不容易找到的人證也都死了,沒有證據,皇上自然不能拿蘭育成如何,而我也因為隨意糾舉被皇上罰了一個在家反省。」
前面涂千雪還能夠理解,但是後來呢?那個馮玳貞似乎就這麼消失在這個故事里了。
「那些證據該不會是……」涂千雪只憑著直覺猜測。
「是!都讓她偷了,或者是私下偷偷背起來,又自己寫了一份給蘭育成。那人在事了之後,將她迎入府,成了姨娘。」他苦澀一笑,想起那時候他站在街頭,看她乘著一頂小轎入了蘭家門,若不是霍楠業兩人先將他打暈帶走,只怕他當場就無法克制的變身了。
他望著涂千雪,眼里的深邃比黑夜還沉,「自出京之後,我最後悔的一件事,就是我明明看出她眼底的恐懼,卻還是選擇相信,相信她不會做出傷害或背叛我的事。
「可更讓我後悔的是,因為被狠狠傷過,所以當我真的踫上心悅之人時,我反而選擇了隱瞞。失憶是真,但痊愈之後我沒有告訴你,或許是我心里對你存著最後一點的試探心思,我……對你愧。」
這就是他一直不想承認的卑鄙,他一邊承認自己的隱瞞,一邊用「沒去深想」當作借口,背地里還隱瞞著他早已把兩人關系坐實的事實。
說他卑鄙也好,說他耍手段也罷,直到如今,他終于坦承面對自己的心,卻是不停地在心中苦笑。
原來在愛情里,用盡心機也不叫做聰明。
就如同他自詡能看懂人心,卻始終看不懂曾走進自己心里的兩個女人。他自詡為聰明人,卻是最傻的那一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