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
「別逼我動怒。」他溫聲道,眸中卻有了赤果殺意。
見狀況不對,黃老板嚇得拔腿就跑,什麼利益全都拋在腦後了,只想著保命。
夏侯懿垂斂著眼,不斷調氣勻息,直到惱意自他胸口褪去,才緩緩張開了眼。
多年前的事,他豈會不知道?若真不知道,當初他又何必如此掙扎?
他看上凜兒的,絕非是她的外貌,而是她甜柔的性子,處處留步的良善,還有不展露于外的脆弱,讓他莫名心疼,忍不住想憐惜她。
想到那可人兒,他忍不住快步走出廳外,想回主屋逗逗她,要她別再因為阮適的事而生他的氣,然而才走了幾步,便瞥見回廊底下的綠草里有抹白,他伸出長指撈起,認出是黃老板贈予的藥。
藥,是凜兒拿走的,怎會出現在此?
內心突地竄跳不安,握緊藥瓶,他先是趕至偏院,卻只見到碩之,他說她沒來過,于是他又快步跑向主屋,里頭燭火爍爍,卻不見她的身影,再轉向西側的清風院。依舊不見她。
夏侯懿愈找愈心慌,難道說,她听見他和黃老板的對話了?
心頭惴惴不安,他驀地低喝,「來人!」
「大當家?」幾名家奴迅速從前後院落奔來。
「去找夫人,包括府里、城內全都徹查清楚,非將她帶回不可!」
「是!」家奴立刻散開。
他緊握著藥瓶,心里抽痛著。這傻丫頭,他掙扎得如此煎熬,正是因為他早知道前因後果,而掙扎的苦楚,他半點也不願她嘗,所以他才選擇什麼都不說的……
上官凜從後門離開,一路朝城南的方向走,原本要等天亮城門開,然而卻有巡邏的廂兵識得她,她稟報去意後,好心地為她開了城門。
她徒步走,直走向城南郊外的一座新墳前。
「啊……老爺,我忘了帶東西了,竟然兩手空空的來。」坐在墳前,她暗罵自己竟連祭拜的牲禮花束都沒帶。
天色仍暗,不著燈火的城外,黑幕從天而降,將她整個籠置,她看不清墓碑上的名,卻不會錯認這是誰的墳。
「老爺,女子有才原是禍啊……」她呵呵笑,卻淚流滿面。「原來老爺是被我給害的,我才是那個罪該萬死的人哪……」
唉,報仇……抱愁啊。
真正的罪魁禍首,居然是她,這仇該要怎麼報?
直盯著墳,上官凜眼楮眨也不眨,淚如雨下,未覺天色漸漸發亮,只是怔怔地看著墓碑。
「老爺,你說,你想要我怎麼做呢?」
上官家的產業取回了,她可以原諒夏侯懿的復仇行為,但卻不能原諒自己無心的話而造成一樁又一樁的悲劇。她自以為聰明,從沒想過自己一個動作,會無心累及多少人。
好比此回蓄意壟斷南方貨源,累得數人無藥材可用,不知道有多少人正缺了一味藥而痛苦難熬,為了復仇大計,她在不知不覺中,到底傷了多少人?
「老爺,如果你當年不要撿到我,是不是比較好?」她笑問,軟聲沙啞模糊。「老爺,對不起、對不起……」
她從夜晚坐到天亮,渾然不知城里早因為她的失蹤而人仰馬翻。
夏侯懿派人搜尋,自己也尋遍所有鋪子,就連清風樓也沒放過,每個樓層都找過了,就是不見她的蹤影。
眼看一天就快要過去,他尋思半天,終于決定前去州西瓦子的龐府。
汴京就這麼大,皇城禁地她不可能進得去,而城里城外在天一亮之後他也已派人徹底翻過一遍,依舊沒有她的下落,想來想去。她最有可能的去處,應該就是龐府了,因為她的義兄上官向陽就在那里。
一夜未眠,他黑眸赤紅,沾血的錦袍未換下,倦意難掩地來到龐府外頭,差人找來上官向陽,詢問上官凜的下落。
然而死對頭一見面,自是問不出個所以然,這時突見軍巡鋪屋的撞鐘聲響起,一列軍巡而過,嚷著,「城東土市子東著火了,動作快!」
夏侯懿看向外頭,瞥見天上一片猩紅火光,內心緊縮,那是夏侯懿府的方向!
他不假思索地快步奔跑。
愛里除了一些奴僕,其他人都被他派出府外尋人了,若是凜兒回府,府里卻著火了,那該怎麼辦?
回府的路上,他又瞥見不少軍巡往城東方向前進,心里更急了。到底是多大的火,居然一口氣派出這麼多人?
他惴惴不安,卻不敢表露在外,直到快步回到家門外,就見門口早已聚集了家中奴僕,正拿著捅朝牆內潑水,更有不少軍巡已經動手沖人府內取井水救火。
「爺,你可回來了」指揮救火的翁老一見到他,一把抓住他。「阮適不知道怎麼從柴房跑出來,在府里放火,我沒辦法阻止他,只能要大伙趕快一道跑。」
「阮適?」他皺緊濃眉。「可有瞧見夫人回府?」
「老奴不知道。」
夏侯懿從大門看向里頭,大廳已經被火舌吞噬,難以想象更里頭的院落是否還安好。
「我進去找找。」他推開翁老,直往里頭走。
「可是爺,火已經燒得極旺,就連最北邊的院落都著火了!」實際上,是整座宅院都著火了。
「放手,不管怎樣,我非要親自尋過一遍不可!」還有,他要親自將阮適給殺了!這個禍害,早知如此,昨晚就該將他就地正法!
翁老抓不住他,只能眼睜睜地看他抓過一桶水兜頭澆下,沖進火海里。
第10章(2)
宅院里早已是火海翻騰,迎面而來的是燙得痛人的火風,夏侯懿眯起眼在宅院內的林地里奔跑,每個院落每個院落地跑,就怕錯過心愛的人,就怕她困在哪里,而他遺漏了。
「凜兒!」他吼著。跑著,好心急。
已經有多久沒如此驚慌難定了?心像是懸浮在半空中,沒見到她,就注定得要無根飄浮,無法安定,充滿恐懼。
沿著圍牆繞過一圈之後,他再從北邊的院落找到西側的清風院,邊找邊喊她的名,直到身後傳來--
「夏侯懿,你這個笨蛋!你跑到里頭做什麼?沒看到著火了嗎」沙啞的軟音尖聲吼,卻又不斷地咳著。「翁老跟我說你跑進來找我,你是傻子啊,我根本就不在府里!」
她在城南郊外的墳前坐了許久,直到城內的嘈雜聲傳進耳里,才將她迷走的心神拉回。
听聞城門上的皇城兵不斷喊著城東土市子東著火,不斷傳出撞鐘聲,她趕緊回城內,才發現著火的竟是夏侯懿府,也才知道這傻子竟早地一步入府找她。
夏侯懿回頭,瞥見上官凜就站在月亮拱門邊,用手巾捂看唇鼻,卻還是不斷地咳著。
「你這個傻子,既然不在府里,就該在外頭等我出去。」他面露欣喜,快步走向她,卻見她直往後退,不禁不悅地眯起眼。「你在做什麼?」
「爺,咱們先到外頭再說吧。」她客氣地欠了欠身,先退到拱門外。
聞言,他大步流星地來到她面前,不由分說地將她摟進懷里。「你敢躲我?你忘了許諾的誓言?」
「可是我--」她閃避著他的擁抱,卻被他摟得更緊。
「你昨晚听到我和黃老板的對話?」他試探性地問,感覺她渾身立刻緊繃,確定自己的猜想無誤,不禁心疼地嘆口氣,「在他告訴我之前,我就知道了。」
「你早知道了?」
「記不記得有天晚上,我和四熟藥捕的官員上酒樓,鬧得不歡而散?」
她想了下,恍然大悟。那是他第二次喝了酒,抱著她睡了一夜。
「那官員對我說,我爹天性貪婪,最後忍不住以劣藥替補上等藥材,還給了藥鋪御醫一些抽佣費,太府監早已注意,所以當上官璇賄賂官員,盼可比貨時,他們就順水推舟地舉辦,正好給我爹辦了罪名,說到底,一切只是我爹的私心而起。」他不相信,所以與官員鬧得不歡而散,喝了大醉,不想知道真相竟是如此不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