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蝴蝶蘭 第14頁

「白小姐……生活上……有什麼困難嗎?」

「哦,沒什麼……」

「請告訴我︰你學業那麼緊張,還要每天抽兩小時去教書,究竟是為什麼?」

丁西平問得那麼急切。他是在自責;為什麼早先就沒有注意到這一點,沒有想到白蕙是否會有經濟上的困難。

兩杯熱咖啡送來了。現在播放的樂曲是貝多芬的《致艾麗絲》。暫時的靜默中,兩個人都傾心聆听著。漸漸地,西平看到有淚水涌上了白蕙的眼眶。

「哦,如果我的問題讓你不快,請原諒,請千萬別放在心上,請什麼都不要回答。」西平不安地說。見白蕙並不答話,卻一任淚水在眼眶中打轉,他著急地去拉白蕙放在桌上的那只手。他感到那只縴手在被他抓住的那一瞬,抖了一下,但並沒有抽走。

「我沒有父親,媽媽又病得很重……,」白蕙開口說話,聲音很輕,仿佛不是在告訴西平,而是在訴諸自己的心。

一串淚珠灑落在西平手背上。白蕙趕緊抽回自己的手,掏出手絹去幫他擦。西平卻把她的手連同手絹一起抓住。一股暖流透過手掌直往白蕙心里鑽,淚水沒遮攔地奔流起來。

半響,白蕙用另一只手推開西平的手,不好意思地低聲說︰「原諒我,我太脆弱了。」

「不,」西平立刻熱烈地反駁,「不是脆弱。你一個不到二十歲的姑娘,卻挑起了沉重的生活負擔,誰也沒資格說你脆弱。但是,請允許我一件事……」

「什麼?」

「讓我幫助你。」

「不,不,」白蕙使勁搖頭,聲音也不覺高起來,「不需要,絕對不需要。我能支持。你別做我最怕的事!」

「最怕的事?什麼是你最怕的事?」西平疑惑地問。

「施舍,或者說恩賜,無緣無故的恩賜。」

「根本不是,這是朋友間的互助。」

「別說了。請你別剝奪我的幸福。是的,用我勞動所得來供養媽媽是一種幸福。我並不覺得媽媽是我的負擔,我愛她,我也需要她的愛。我不敢想象,沒有了媽媽我會怎麼樣!」

「哦,白蕙,我懂了,在你和你媽媽之間,你容不得任何人的介入?」

「不對……,不,也許是這樣。」

「但不能永遠是這樣,也不該永遠是這樣,對嗎?」

「這,我沒有想過,」說完這幾個字,白蕙看一下手表,猛地站了起來,驚叫︰「都快下晚自習了,我該回去了!」她抓起手袋,跨出座位,就朝門口走去。她動作時帶起的風,把桌上的燭光刮得搖曳不停,她巨大的身影也在牆壁上晃動著。

在咖啡館門口,俄國老板和他那肥胖的妻子客氣地和他們道別︰「謝謝你們的光臨。請記住‘今夜’,CerolHrBehepom。」

西平用自己的風雨衣把白蕙一裹,推開店門,走了出去。在給白蕙打開車門時,俯在她耳旁意味深長地說︰「多好啊,‘今夜’。感謝上帝的安排!」

二樓正中寬大的陽台。一個頭扎綢帕、身穿黑色緊身衣的中年婦女在有板有眼地做著柔軟體操。早晨的陽光紅艷艷的,照在她身後一排敞開的落地玻璃門上,反光四射,晶亮晶亮。從那些敞開的門里,飄出輕柔而節奏感強烈的音樂。那中年女子正應和著節律彎腰、舉臂、踢腿、扭胯,動作十分熟練而優美。

這就是方丹,這座丁氏住宅的女主人。此刻她正做著每天必不可少的晨課。

方丹喜歡晚睡。夜晚,當她從舞廳、戲院、夜總會或各色各樣的酒宴、應酬中回來,不管時間多晚,她總要打開留聲機欣賞她鐘愛的歐洲古典音樂,一邊半躺在沙發上看幾頁法文小說,或者斜靠在床上抽一兩支煙。特別是近年來,總要過了午夜,才能靠安眠藥的藥力入睡。這兩條都是丁文健不能忍受的。他嫌音樂聒耳,又聞不得煙味。由于起居習慣的差異,也由于住房條件的優越,她和丈夫丁文健早已分室而居,而且除了晚飯在樓下餐廳共進之外,早、午兩餐均是各吃各的。尤其是早上,丁文健一般八點多出門,那時方丹的好夢往往還沒醒呢。

由于數十年堅持不懈的鍛煉和保養,方丹如今雖已年過四十,卻依然有著令青春少女們艷羨的好身材。她的兩腿本來就修長,幼年跟著當外交宮的爺爺在法國時,曾學過芭蕾舞,當時就引起法國教師的驚嘆,認為是亞洲人中少見的身材。如果那時她更能吃苦,也許早已成了著名的芭蕾明星。她從小喜愛運動,騎馬、游泳、打網球、滑冰、劃船幾乎樣樣在行。那時候,她是爺爺和父親的掌上明珠,要什麼有什麼,這些運動項目都是請了老師專門教過的。適當的體育活動和藝術訓練使她獲得了一副好休魄和幾乎可稱完美的體型。直到如今,她的月復部還是繃得緊緊的,臀部也毫不肥大,脖頸圓潤光滑。加上她特別善于選擇衣服飾物和化裝品,所以每當她在社交場合出現,那明麗典雅的容貌神情、綽約婀娜的風姿體態,總是立刻引起周圍人們的一片嘖嘖稱贊。

音樂停了。方丹伸手抹一把額上的汗,在陽台上鋪設的厚厚的羊毛地毯上走了兩個來回,然後雙手撐腰做著深呼吸,一面朝樓前的園地隨意看去。

這是一片佔地相當大的草坪。靠近樓房的是一排常年萬紫千紅的花壇。右側有一個標準的網球場,場子的一邊種著修剪得整整齊齊的常綠黃楊,以與通向大門的柏油路隔開。左側的大片草地中間,有砌得很講究的水池,池壁上的許多小噴頭,日夜噴著水。池中心站著一群石雕,四個小天使圍繞著一個可愛的小女神,許多紅黑相間的金魚就在小天使腳下悠然地游動。

這時兩個園工正各推著一部機器在平整草地。方丹看到,機器過處,冒長的草尖被削平,草地便出現尺把寬顏色較淺的地帶,益發顯得豐茸而厚實。

看著樓前的草坪,方丹聯想到樓後比這還要大出好幾倍的花園……她不知不覺地嘆了口氣,然後轉身進屋。

她的貼身女佣阿紅正在收拾房間。見她進來,便暫停忙碌,恭敬地喊聲「太太」,垂手侍立,靜候她的吩咐。方丹沒說話,只走到那瓶新換的玫瑰旁,調整了一下花枝的擺法,就進了盥洗室。不一會那里傳來嘩嘩的水聲。阿紅知道,那是太太在淋浴了。她趕緊從櫃于里撿出干淨的內衣,並拿起那件考究的錦緞睡抱,輕輕推門送了進去。

阿紅是個頭腦靈活、手腳麻利的姑娘,等方丹披著睡袍踱出浴室,她早已把房間收拾得干干淨淨。梳妝台上擺著一應舶來的化裝用品,她侍立在軟凳旁,準備為太太梳頭打扮。

幾乎已成定規︰阿紅總是邊替方丹梳頭,邊向她報告一早上的家事。

「老爺九點鐘出門,會客去了,臨走沒說什麼。小姐吃過早飯到後花園玩去了,是由五娘帶著的。少爺關照長順到國際飯店定蛋糕,到老大房買茶點,還叫他準備香檳、啤酒、汽水,都是晚上要用的……」

方丹這才記起,今天是禮拜天,西平籌劃已久的那個化裝舞會就定在今晚舉行。為此西平費了不少腦筋,還特地跑到蔣家跟繼珍商量過,從那里拿來許多謎語,說是舞會上要用的。年輕人就是喜歡熱鬧,而且花樣多,誰知道他們玩些什麼名堂!

西平是方丹的驕傲。她愛他,甚至超過三十多歲時才生養的女兒珊珊。女兒還是個小孩子,一味嬌寵也就夠了。西平可是一個二十四歲的堂堂男子漢。所以,對于他,方丹向來有求必應。就象這次晚會,方丹便給他許多支持。方丹曾關切地問過西平,都準備清哪些朋友。西平向她大致數了一遍,無非是大學時代的同學,留法期間結識的友人,以及幾位遠近親戚中的同輩青年。方丹也曾認真地看了西平所畫的頭飾設計圖,並根據自己的豐富經驗提了修改意見。其後一連幾個晚上,她都看到西平在仔細地制做一個紫色的綴滿許多珠翠的花冠,不禁問道︰「不是都拿到廠里去加工了嗎?怎麼這一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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