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蝴蝶蘭 第61頁

白蕙下午去了醫院。媽媽的主治醫生告訴她,注射新藥後,效果並不理想。這使白蕙心頭很沉重。但看媽媽精神還不錯,自住進醫院以來,對治愈疾病也有信心。今天女兒陪她整整呆了一下午,她更是高興,晚飯都多吃幾口,飯後又吃幾片隻果。

白蕙等媽媽睡下後,離開醫院,早已是華燈初上時分。

罷走到新民里弄堂口,就見一個身影迎上來。

「西平!」白蕙驚叫一聲。

「我在等你回來。」西平說。

兩人相跟著走進白蕙住的三樓。這是西平第一次來到白蕙的家。他好奇地看著屋里的床、桌椅、小小的衣櫃,一切都很簡陋,但整潔舒適。西平感到有一種親切感,他知道這是白蕙從小就生活著的地方。

白蕙給他倒杯水,在他對面坐下。

西平握住白蕙的手,這雙小手冰涼。他用自己那雙大手溫暖著這雙小手。

「去醫院了?你媽媽怎樣?」

「沒見有什麼大起色。」白蕙搖頭。

「不要著急,」西平安慰她︰「你媽媽病得久了,藥物不可能很快見效,總得有個過程。」

白蕙朝西平笑笑,他說得也有道理,于是稍許振作一些。

「我今天是代爺爺來的,他說早講好要為珊珊鋼琴比賽優勝給你獎品,可他現在上不了街,所以,讓你自己挑喜歡的去買。」西平一本正經地說,拿出一疊錢交給白蕙。

「那怎麼成,我不要,」白蕙忙拒絕,「爺爺是擔心我辭去工作,生活有困難吧。對了,」白蕙想起來,「今天上午接到林醫生電話,說有人願提供我每月生活費,我猜大約就是爺爺,我拒絕了。」

「那你的生活……」

「放心。媽媽住院的費用是紅十字會的借款,我身邊的積蓄夠維持到畢業。」

西平知道白蕙的脾氣,便不再提生活費的事。他說︰「不過,這買獎品的錢你還是收下,否則爺爺會不高興的。」

白蕙想了想,先收下也好,老人是很誠心的。以後再給他買些書去。

「喂,你為什麼不辭而別?」西平突然發問。

「哦,這才是你來的真正目的,原來是興師問罪來了,」白蕙故意打趣,「你沒在家里為這事發火吧?」

「你可估計錯了。為你的走,珊珊傷心得哭了好幾回,爺爺也不樂意。我倒覺得,你給丁家當家庭教師的時代是該結束了。等你再回丁家時,應該是我親愛的小妻子。」西平說著湊過身來,要吻白蕙。

「又瞎說!」白蕙趕快往旁邊一閃。

「怎麼,我們不是已經說定了嘛,難道你忘啦?」

白蕙怎麼會忘?那天繼珍剪碎花冠,西平沖進來打了繼珍,然後擁著她,當時就下決心說,絕不會再和她分開。可是……

「西平,」白蕙考慮著措辭︰「我搬出你們家,就是為了能冷靜想一想。也希望你想一想……」

「想什麼?」

「我們倆……這現實嗎?」白蕙輕嘆一聲,「也許,我們是該分手了。」

「你不是開玩笑?」

「不是,我想來想去……」

西平嚴肅起來︰「我們不是說好,永遠在一起的嗎?你怎麼,害怕了?」

西平的眉頭開始皺緊,嘴唇也緊緊抿著,嘴角成為方方的。一見西平這模樣,白蕙就心疼,于是,她伸出縴縴的手指,輕輕地撫模西平那方方的嘴角,那兩道向上翹起的劍眉,那中間虯結成疙瘩的眉結︰「哦,別這樣!你看,我才說了一句,你就生氣了。我不要你生氣……」

在她溫柔的撫模下,那張英俊的臉上眉頭漸漸舒展,嘴角也有了笑意。西平激動地把白蕙摟在懷里。」別再說分手的話,永遠別說。答應我,快答應我。我求你……」

白蕙軟軟地靠在西平懷中,但她並不是完全被動的。她想,應該離開,離開他的懷抱,但卻做不到……

然而理智終于佔了上風,她輕輕推開西平。「西平,你想過你的父母嗎?他們能同意你離開繼珍嗎?」

「我不僅想過,而且已正式向他們聲明,我決不和繼珍結婚。我還要爭取他們同意接納你。」

「爭取不成呢?」

「那我就離開家庭,」西平堅定地說︰「蕙,也許到那時候,我們倆只能住在這樣一間小房子里。但我相信,你不會抱怨的。」

「不是我的問題,」白蕙被西平的決心所感動,但她要把自己的顧慮全說出來︰「你是個不肯推卸責任的人,以後你會不會因為違背繼珍父親生前的願望而後悔呢?」

「這正是我要和你說的,這個問題確是我前一陣痛苦和矛盾的根源,」西平沉思一下,接著說︰「那天半夜從游藝場回來,我在街上徘徊到天亮,後來去找林伯伯,把一切向他和盤托出。他當時說了一句話︰‘西平,你現在需要戰勝的是你自己!’我想了好久,終于弄懂這句話的深意︰一個人只有解除自己思想上的束縛,才有力量對抗外來壓力,去追求自己的幸福。」

那天林達海還對西平說︰「你覺得對不起蔣廠長,因為直到今天,凶手都沒能追查到。但是我敢肯定,單靠你的力量,甚至整個恆通的力量,也是斗不過指使和保護凶手的日本人的。這不是他們和你們恆通的一家之仇。要想報這個仇,必須先使我們的國家和民族改變積弱的現狀才行。至于你個人的婚姻大事,取決于你自己對道德、財產、輿論和幸福等一系列問題的理解。」

見白蕙不說話,西平又說︰「蕙,你有沒有決心和勇氣,不怕流言蜚語,不怕誣蔑謾罵,不怕沒有財產,找不到工作,甚至沒有飯吃。也就是說,願不願準備跟我一起下地獄?」

「哦,西平,」白蕙叫道,「你明明知道,沒有你,生活就是地獄;和你在一起,我就擁有了整個天堂!」

「那麼,你下決心了?」西平充滿希望地問。

「只是……」白蕙猶豫著,終于還是說︰「你本來有一個溫暖的家庭,不能因為我而破壞它,我想,與其那樣,不如我……」

西平站起身來在屋子里慢慢地走著。最後,他坐到白蕙的小床上,兩眼看著地面,聲音低沉地說︰「蕙,听我告訴你,我有怎樣一個溫暖的家!」

他用右手支著額頭,遮住眼楮,似乎怕白蕙看到他的臉。他的手在顫抖著,聲音是喑啞而痛苦的︰「有一個小男孩,生活在一個富有的家庭。媽媽很愛他,爸爸能滿足他的一切要求,他的童年就象生活在天堂里……」

西平停下不再往下說,似乎下面的話難以啟齒。白蕙一聲不響,並不催他。終于他咬咬牙,又接著說︰「十三歲那年,有一天,他偶然闖進花園中的一個處所,好奇地爬上窗戶,竟然發現……他的媽媽,他當偶象那樣崇拜的媽媽,正把一個男人緊緊地抱在懷中……狂熱地吻著他,而那個男人並不是他的父親!這個男孩跑回來以後,就大病一場。後來,病雖然治好,他的心卻從此有了一條裂縫,一條再也無法愈合的裂縫。此後有一段時間,他常偷偷跟蹤他媽媽,竟然又發現了好幾次……再以後,他就對這種‘游戲’失去了興趣。他不再關心媽媽的行為。雖然他媽媽仍然愛他,甚至越來越愛他,但他只覺得媽媽虛偽,甚至有點可怕。他總是躲避她,他恨她。」

「他開始想在爸爸身上尋求溫暖。但爸爸的興趣似乎全在事業上,對他從來只有冷漠。他覺得與父親在感情上也無法溝通,他失望了。他就象是大池塘里的一條小魚,那麼孤獨、寂寞,無目的地游來游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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