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蝴蝶蘭 第87頁

白蕙和林達海不約而同地對望一眼︰顧醫生的話得到了無可懷疑的證實。但他們又立刻不約而同地想到︰她愛西平,可是為什麼又如此瞞著他,甚至當問題牽涉到西平的終生幸福時,她仍不吐露真情,以致逼得西平絕望羞憤離家出走?這是一種什麼樣的愛啊!

白蕙忍不住把心中的疑團提了出來。

方丹毫不猶豫地答道︰「因為我恨,恨你的媽媽王竹茵,也恨你。我的樹白,我的西平,都被你們搶走了。妒忌的火燒得我肺爛心焦,我不能不這樣做。」

講了這番坦率得驚人的話之後,方丹突然反常地縱聲大笑起來︰「好了,現在一切都明白了,你贏了。你和你母親一樣,是我的克星。可是,這一切你是怎麼知道的?你媽媽告訴你的嗎?她可是答應過我,永不講出去的呀……」

林達海截斷方丹的話,說︰「據我所知,大部分是她自己觀察、分析的結果。」

白蕙補充道︰「我們剛剛去過蘇州,顧老先生把一切都告訴了我們。」

「顧會卿?」方丹自語似地問。

「正是,正是當初府上的家庭醫生。」林達海點點頭。

「好,好極了。我早知道,她是個古怪的姑娘,她竟然比我還聰明。」方丹對達海說。她又笑了,笑得十分淒厲。她那美麗的面龐,竟出現了幾分猙獰,她把臉轉向白蕙。「而且……你還姓白。我最喜歡的白。這使我一開始就不忍拒絕你,結果就鑄成了大錯。我真後悔,那天不該留下你,不該允許你住在家中,更不該讓你和西平接近……。」猛地,她收住笑聲,一臉悲哀地對白蕙、達海說;「那麼,現在你們打算怎麼辦,要我怎麼樣呢?」

林達海鄭重地說︰「丁太太,把一切都如實說出來。這樣,你才能重新得到你的兒子。」

白蕙的心猛烈地抽搐起來︰她將重新得到兒子,而我呢,我呢……

方丹手里絞動著手絹,靜靜地思索了幾分鐘,對林達海、白蕙說︰「請你們到文健的書房稍坐一會,那里暖和些。我有點冷,上樓加件衣服,順便去叫一聲文健,他今天沒去上班。我要在文健面前講出一切。」說完,不管他們反應如何,站起身來走了。

她回到自己房里,就打開床頭的一個小癟,取出一瓶安眠藥,把藥片全部倒在手掌上,數也不數,連喝幾大口水,把它們全部吞了下去。然後,她重新緊一緊白色的大披肩,又照了照鏡子,對著鏡子里的自己淒然苦笑一下,便頭也不回地走出房門,連房門都沒有關。

文健今天也有點小恙,但因為方丹堅持,他還是下樓來了。他穿著厚厚的睡抱,戴了一頂絨線壓發帽,腳穿棉鞋,步履遲緩,已明顯地現出了老態。

寒喧剛畢,方丹說︰「文健,剛才達海和白小姐告訴我,樹白死了。」

「樹白死了?」文健驚愕得大張著嘴,倒吸一口冷氣。

「是的,死了。但這已無關緊要。我現在要告訴你另一件事。我知道,這一直是你心中的疑團。還是在我們結婚七個月,西平剛剛誕生的時候,你就疑心我在婚前不貞,西平也不是你而是另一個人的兒子。你曾經私下問過我的法國醫生,醫生幫我瞞過了你。但你並沒有真正釋疑。猜忌象一條毒蛇盤踞在你心里,象一堵牆隔離了我們。你于是窺視我,防備我,一直冷淡我。我們就這樣在僵冷的空氣中過了二十多年。二十多年啊,你的事業成功了,我的青春斷送了。今天,我要當著他們的面,清清楚楚地告訴你。你不必驚慌,達海和白小姐什麼都知道。西平確實不是你的兒子,而是樹白的兒子。我還要告訴你,我們從小青梅竹馬,相親相愛。到十七歲的時候,我們已經誰也離不開誰。我想和他結婚,但爸爸不同意。為了方氏企業的繼承和發展,爸爸選擇了你。現在看來,對于爸爸的事業來說,他沒有錯。可是,我們倆,不,還有樹白,卻都成了這場婚姻的受害者。樹白最慘,他因此神經失常。爸爸一下子毀了三個人。但既然事已至此,我也就徹底掩埋掉以往的一切陳跡,決心什麼也不對你說。過了這麼多年才對你坦白,這要請你原諒。好了,以後的事你都知道,我也不必多說了。」

文健做夢似地听著方丹平靜的敘述。林達海密切地注意著他,怕他受不了刺激,犯心髒病。但文健只是木然地點點頭。一個多年的疑團解開了,他不知是憂是喜,是悲是怒。他突然想到,現在西平和他的女兒白蕙結合的障礙倒消除了,甚至感到一陣高興。

方丹向在座的三個人點點頭,說︰「謝謝。我講完了,心里暢快得很。但我有一個願望,」說著她拿起桌上的涼水瓶口對口地喝起涼水來,喝了一大口,抹一抹嘴發出一聲慘笑,「這是我最後一個願望。」

最後一個願望,她說得好奇怪。林達海第一個反應過來,不好,她可能……,立刻上前去奪方丹手里的涼水瓶。

「來不及了,」方丹高舉起涼水瓶向一旁躲閃,「下樓來以前,我已吞了一整瓶安眠藥,讓我說完話,安安靜靜地去吧。」

白蕙與丁文健都驚叫起來︰「丁太太」、「方丹!」而林達海則已奔到桌邊,迅速地撥電話要急救車。

方丹的眼皮漸漸沉重起來。她掙扎著說︰「文健,請你一定答應我,將來西平和白蕙結婚時,西平仍舊算是你的兒子,恆通的繼承人。白蕙給你做兒媳婦,也是一樣的。告訴西平,我對不起他。但求他不要恨我,我是那麼愛他。我最後的這個要求,正是為了不讓他今後無法做人。如果有人听說過他們倆是兄妹的事,就說是我當初為了阻攔西平、白蕙要好,故意這麼說的。」

丁文健只知愣愣地听著,木然地點頭。白蕙和林達海則感慨地想︰天那,真是個聰明得過了頭的女人,臨死前,還把一切想得那麼周到。為了兒子,她真是費盡了心機。他們都不禁感到心酸。

方丹覺得一陣暈眩將要籠罩她的全身。她知道,自己馬上就要睡過去,馬上就要進入無何有鄉,馬上就要與喧鬧的給過她快樂也給過她苦惱的人世永別了。

她向白蕙招招手,白蕙走去緊緊握住她的手,象握著一坨冰。

「告訴西平,」方丹用逐漸微弱的聲音說,「媽媽對不起他。我欺騙了他二十五年。我不能再見他了,可是,我,多想,再見他一面……」

她的雙眼慢慢地合起來,她覺得自己的軀體變得象一根羽毛,在空氣中飄浮起來。白蕙驚叫著想托住她,可是哪里托得住。文健和林達海一個箭步撲上前去,抱住她大聲呼叫起來。

這時,叮當叮當的急救車的鈴聲,已由遠而近地來到丁宅大門口。

白蕙早已淚流滿面,泣不成聲。但此刻她不是為自己而哭,她眼看著一個生命,一個那麼美麗而高傲的女人即將在自己的面前死去。她對方丹的一切怨恨早已煙消雲散,她真想責問冥冥之中主宰一切的上帝︰

「這到底是為了什麼?為什麼愛也會造成死?」

嚴冬在不知不覺中過去,又一個春天隨著燕子的南歸悄悄地到來了。

繼宗看著自家屋檐下那窩忙忙碌碌、呢呢喃喃的燕子,心里充滿了喜悅。

在妹妹的幫助和張媽的指導之下,繼宗已把婚事準備得差不多。只等白蕙暑假一畢業,他就要親自到鄉下把姑母接來,主持他的婚姻大事。但繼宗深知白蕙的性格,更了解她的心情,所以他告誡妹妹︰婚禮沒有舉行之前,切勿到處張揚。繼珍一心促成哥哥的婚事,自然照辦不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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