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這樣干,將來房子倒坍,要出人命的!你等著償命吧!」
斑老板是個修養到了家的商人,竟還滿面堆笑地說︰
「子安,哎,子安,別發火,有話慢慢說麼!」
辛子安已經無話可說,他氣沖沖地甩上辦公室的大門,大步走了出去。這才發現,門外已圍著不少公司同事,正在偷听呢。一見他出來,哄地一聲,馬上作鳥獸散。
有幾個平時較熟悉的,不好意思地和他搭訕,或不著邊際地表示慰問。他誰都不看,誰也不理,回到自己辦公室悶悶地坐了好久。
回家的路上,平時愛和他聊幾句的包車夫老張,今天也識相地不開口。子安想,今天下午他大發脾氣的事,一定在全公司都傳開了。
坐在黃包車上,被涼風一吹,他頭腦漸漸冷靜下來。高老板這麼做固然可惡,可自己如此光火,也實在犯不著。他不能不承認︰這些日子來,情緒非常不好,而這無疑跟凡姝有關。
自從那次在沈家相遇之後,凡姝來過幾次電話相約,子安都借口業務忙,回絕了。忙是實情,但也因為他有意要把自己和凡姝的這段情冷一冷。
他不懷疑凡姝愛他,並且愛得很強烈;但是不敢說宋桂生對凡妹就毫無吸引力。而在感情上腳踩兩只船,是他辛子安所絕對不能允許的。他想,反正我已袒露了胸懷,現在讓凡姝再好好地作一次選擇吧。
但是強迫自己不與凡姝見面,這卻使他痛苦萬分。不論他在哪里,在做什麼,常會有一個念頭突然冒出︰這一刻,凡姝在哪里?她一定正和那個戲子在一起,在幫他修改戲本,斟酌唱詞,而花艷秋對凡妹也一定是百般殷勤……這樣一想,就像有一把火灼燒著他的心。
他告誡自己︰這是瞎想,毫無根據,趕快停止。但他發現,自己的思緒並不受理智控制。凡姝那麼深地嵌入他心里,即使他的心被烤焦煮爛,也已經不能把凡姝從那兒抹去。
愈是不願想,就愈是要想,愈是不願在壞處想,就愈是想得危險可怕,直到想出一身一頭的冷汗。有好幾次,他也曾想去找凡姝談談清楚,但大男子的驕傲和矜持,至今阻止著他往訪的腳步。
誰知今天他開門走進自家客廳,凡姝竟笑嘻嘻地站在那兒,懷里還抱著小迸怪。這使他心中一陣狂喜,隨後是一陣酸楚,頓時呆站在那里。
「我讓林媽回家去了。還沒吃飯吧?飯菜在爐灶上熱著呢。」凡殊親親熱熱地問,就像這些日子他們根本沒有發生過任何爭議和疏遠似的。
辛子安的心早軟了,但他似乎不能馬上把這段距離縮短為零,于是,他竟端著連他自己都討厭的那副冷換架勢說︰
「我吃過了,不勞費心!」
說完了他就後悔,覺得不該這樣對待凡姝。其實他根本就沒吃過晚飯,只是因為生氣,不感到餓而已。听他說吃過飯了,凡蛛抱著小迸怪坐回到沙發上說︰
「我今天專門來听你的唱片,你不是早就邀請過我嗎?我還帶了另一名小听眾,你歡迎嗎?」
子安腦中馬上閃過他那天滿心歡喜地作好一切準備等待凡姝來听唱片的情景。一想到這,他那顆驕傲的心上被刺傷的地方,又隱隱作起痛來。他競月兌口而出︰
「此一時,彼一時,今天我沒听唱片的心情。」
那臉上的神情分明是說︰上次你為什麼不來?
凡姝斜月兌了子安一眼,根嘴一笑。她暫且不理會子安,而把小迸怪舉到自己臉前,用額頭摩拿著小迸怪的鼻子說︰
「小迸怪,快看看,這麼個人人稱道的有成就的大男人,也會吃醋呢!」
子安的臉一下子變得通紅,凡姝的話捅到了他心中的隱秘,他氣急地站起身來說︰
「你——」
凡姝已把小迸怪放到地上,這時撲過去摟住了子安的腰說︰
「別生氣了,好不好,你不知道,這些天,我有多想你……」
子安心頭一熱,一股酸酸的味道直沖到鼻腔和咽喉。早先反復想過的要把自己和凡姝這段情冷一冷的念頭,一下被拋到九霄雲外。他摟緊凡姝,捧起她的臉,把自己的唇重重地壓在凡姝已迎了上來的紅唇上,像渴極了似地吮吸著。一邊申吟般輕喚著︰「哦,凡姝……凡姝……凡姝……」
小迸怪對這一幕感到好奇和不解,在他們兩人的腳邊,亂竄亂叫。
半晌,子安用手指梳理著凡姝那被他弄亂了的頭發,慢慢地說︰
「凡姝,你真的愛我?」
「難道你還懷疑?」凡姝覺得好笑。
子安情不自禁吻了吻凡姝的笑臉,然後鄭重其事地說︰
「那,你能不能听我一句話?」
凡姝把頭往子安的懷里拱了拱,更緊地貼近他的胸膛,輕輕地說︰
「為什麼是一句話呢?我什麼都听你的。」
「我要你再不和宋桂生這個人來往。」子安一字一頓地說。
他雖看不到凡姝埋在他胸口的臉,但是他敏感到,隨著他的話音,凡姝受到震驚似地抖了抖。她那溫暖的、柔柔的身子競慢慢變得僵硬起來。
凡姝稍稍掙離子安,抬頭問︰「這是為什麼?
「因為他在追求你。」子安直截了當地說。
凡姝那微皺的眉心舒展了︰「沒有的事,你在瞎猜疑。
「我的感覺不會騙我。因為我愛你,別人對你的愛慕,哪怕一絲一毫,休想瞞過我。」
凡姝皺皺鼻子,帶著滿臉溫柔的笑意,調皮地說︰
「我說你在吃醋吧,你還不承認。告訴你,我早和宋桂生說過,你是我的戀人。」
敝不得麼,這個在戲台上慣演風月老手的戲子,才如此拚命下功夫,他要把你從我這里奪走呢,凡妹。這種人可是挖牆角的行家!
仿佛真怕有人來奪走凡姝,辛子安把凡姝摟得更緊︰「你以為你和他這麼說了,他就不會想入非非?才不呢!唯一的辦法是,你不再和他來往,不再給他任何希望和可乘之機,他才不得不死心。」
凡姝用了點勁,從子安懷中月兌出。她坐回到沙發上,咬著嘴唇,沉吟了一會兒,說︰
「我只是喜歡京戲……」
子安坐到她身邊,正色道︰「我不反對你喜歡京戲,但是這並不意味著一定要和這個什麼花老板攪在一起。」
凡姝默默地端詳著子安,她的眉梢眼底漸漸透出了一股嚴肅和憂郁︰
「子安,我希望你明白,我,我對改編《西廂記》有興趣……而宋桂生,雖有這個願望,卻感到困難,力不從心。我想幫助他做成這件事。」
「這是他設下的圈套,誘你往里面鑽!倘若他是醉翁之意不在酒呢?」妒忌和不滿的火苗已在辛子安體內竄起,因而口氣也變得銳利起來。
「別那麼說,子安,你不了解他、」凡殊幾乎是帶著點兒懇求的意味說。
子安難地從沙發上站起。豎著眉毛︰
「凡殊,我不懂為什麼你這樣為他辯護。你說我不了解他,你又知道他多少呢!連天姿都說,看到他就惡心。」
「天姿這是偏見。難道你看人也這麼不公平?」凡殊的嗓音也不覺高了起來。
子安只覺得火氣在猛地往上竄;頭腦發熱,手心出汗。他強咽下一口唾沫,冷峻地說︰
「我已說過了,如果你真愛我,如果你要我愛你,就馬上離開他和他的那個戲班子。我可不想將來在小報上,把我們的名字和他聯在一起。」
凡姝愕然地搖著頭,痛心地低語道︰
「那麼說,妒忌還是次要的。你根本是……看不起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