幻女 第29頁

楚楚便咽了,看得出來,這是她今晚開始講述自己身世以來最動情、最痛心的時刻。

「他終于累病了,是嗓子里的病。有很長一段時間,他嗓子啞了,幾乎發不出聲來,而吐出來的疾里,總是帶著血絲。

「幸好我媽媽已在鄉村小學兼課,多少有了點收人。媽媽勸他在家靜養,但是他不肯,等嗓子稍好一點,又出去唱。他說要積攢一些錢,送我上縣城的中學。我真的上了中學,可他卻終于倒下了。

「有一天,他正在小茶館彈唱,唱到一半,竟突然大口吐血,昏倒在台上。被人抬到家里後,嗓子就再也發不出一絲聲音了。後來我和媽媽才知道,自從他嗓子壞了以後,常被人噓趕著下台,還有人向他身上、臉上潑茶水,扔髒東西,但他每次進家門時,總偷偷地把污跡擦淨,不讓我和媽媽知道……。

楚楚嗚咽著說不下去了,她扭過臉去,不想讓子安看到她的眼淚。

子安輕聲叫著「楚楚」,想把她的身子轉過來,替她擦去眼淚。但楚楚索性一扭身,站了起來,背對著子安說︰

「我父親是個戲子,甚至是個連戲子都不如的江湖藝人。看他,是個堅強的真正男子漢。他從不哀求,從不叫苦。一直到臨死,他始終面帶微笑對著媽媽和我。為了忍住身上的劇痛,最後,他把自己的舌頭都咬爛了,但他沒哼過一聲,為的是不讓我們為他難受……」

楚楚猛地轉過身來,滿面閃爍著淚花,用毫不留情的語調對子安說;

「你可以因為他的身份而輕視他,輕視他的女兒。但我要告訴你,絕不是所有的戲子都如你所說是下賤的,都是男不男,女不女的……〞

辛子安羞愧得無地自容。他甚至不敢再提希望楚楚原諒他之類的話。他雙手捧住額頭,狼狽地申吟著說︰

「楚楚,饒了我吧。那天,我只是個被妒忌心攪昏了頭腦的瘋狗,到處亂咬,自己也不知說了些什麼……」

「我和宋桂生來往,只是想完成我父親的一個遺願。他改唱彈詞後,常說《西廂記》這部書。他覺得評彈《西廂記》里有不少好東西,可以用到京戲里。他偷空把自己的許多設想都記了下來。可憐我的父親,京戲舞台早把他拋棄了,而他卻到死也忘不了京戲。現在我有機會讓我父親的理想實現,我想幫助宋桂生改好《西廂記》,作為對父親的一點紀念。」

就像沒有看到子安的慚愧和狼狽,楚楚說清事情原委後,便順勢追問一句︰

「現在我把一切都告訴你了。你如果因為輕視我父母而離開我,我絕不怪你。」

說完以後,她抿緊了小嘴,仁立在子安面前,一臉莊重、嚴肅,就像個身負神聖使命的天使。

子安不知該怎麼辦才能減輕那晚所犯下的罪過,讓楚楚重新回到自己的懷抱。他想︰自己對楚楚這種刻骨銘心的愛,一生中只可能有一次,而他本來已經得到的,卻因一個過錯而丟失了。

他沉重地說︰「現在,是你在輕視我了。我偏狹,粗暴,不近人情,我配不上你……」

又愧,又悔,又急,使這個生性剛毅,從不在任何人面前低頭的男子漢,迸出了淚珠。

楚楚看到過辛子安因悲痛、激動而熱淚盈眶,但像今天這樣,淚珠兒大顆大顆地涌出來,泊淚直流,她可從來沒見到,甚至沒想到過。

哦,子安,你這是怎麼啦!她震驚了。她感到全身的神經都絞結在一起,她感到一陣徹骨的、鑽心的疼痛。她忘情地叫出了聲︰「哦,子安!」一下就撲到他身上。

小迸怪這回可看清了,是它的女主人主動撲到辛子安身上的。它游移不定地動了動,終于決心不再去管他倆的事,只帶著滿月復疑惑靜靜地觀察著。

子安沒有去踫伏在他膝上的楚楚。令他難堪的眼淚還在不斷地往外流,他只好用雙手緊緊地遮住眼楮。

楚楚把他的雙手拉開,用手背給他擦抹著眼淚。見子安還是一副自責、悲傷而絕望的樣子,她突然把頭扎在他懷里,撒嬌地說︰

「為什麼不理我麼?你有那麼多天……沒抱過我了。」

子安猛地把楚楚緊緊摟在懷里。他的雙臂是那麼有力,又抱得那麼緊,楚楚真懷疑自己的骨頭都要被他揉碎了。但這種疼痛卻化成一股甜蜜的幸福之感。她笑著,輕柔地說︰「現在,我是楚楚。我是我自己。我可以問心無愧地接受你的吻了。」

子安像發了瘋似地親吻著楚楚,從她的頭發、額頭、眼楮、鼻子,一直到嘴唇。他的唇一接觸到楚楚那溫軟的雙唇,就像被粘住了似地再也不松開,就那麼貪婪地一次次地舌忝噬著。他只覺心里那把熱火越燒越旺,燒灼得他渾身皮膚發疼。

他的嘴沒離開楚楚的唇,就勢在沙發邊跪下,把渾身發燙而綿軟的楚楚平放在沙發上,隨手拉過一個靠墊墊在楚楚腦後。然後顫抖著模到了她衣裙胸前的第一個鈕扣。

楚楚哆暖了一下,但她終于躺著沒動,只是用兩臂更緊地箍住子安的頸。

子安手抖抖地解開了楚楚胸前第一個扣子。他的唇也就隨著往下輕輕移動。他已經吻著楚楚那雪白的頸項,從衣領里散發出來的蔥郁氣息,簡直使他迷醉。稍稍停頓一下,他又解開了第二個扣子,第三個扣子;他那滾燙的唇也就越來越往下移動著。

楚楚發出一聲輕微的申吟,原來箍緊子安的雙臂,輕輕地滑落了……

夜已深了,辛子安卻沒一點睡意。他興奮地在床上翻來復去。有點兒埋怨子玄︰展覽都快結束了,難道還那麼忙,今天為什麼不回家?他渴盼著把心里那滿得要溢出來的幸福向人傾訴,可偏偏找不到听眾。

床頭的電話響了。他預感到這將會是誰。抬起身,一把抓住話筒,果然是楚楚。

他剛叫了一聲「楚楚!」楚楚就說︰

「噓,輕點聲,不要讓別人听到。這是我倆的秘密。答應我,當著別人的面,還是叫我凡姝。」

「我知道。我連子玄也不會說的,」子安說,「叫你什麼都行,反正你總是我的,對嗎?」

楚楚說︰「子安,我們分別有多久了?我都快要想死你了。」

子安的心一陣猛跳,抓著電話的手都有些抖了。他說︰「我也是,分別才兩個小時,可就像過了二百年!所以我說,快嫁給我吧。」

「子安,你走後,舅舅把我叫去了。我告訴他,你向我求婚了。」

「他怎麼說?」

「他說,他很高興,完全贊成我們的婚事。」

「你有沒有告訴他,結婚後你要住到我這兒來,我們也不想繼承他的任何財產?」子安又問。這是他們倆商定的。子安才不想讓人以為他是相中沈效轅的家產而娶他女兒的呢!他愛的是楚楚本人。何況,他完全有能力、有把握使楚楚過得很舒適。

「這些,我想以後等你來和他說,好嗎?」楚楚回答,「你總歸要正式和他談一次的,是不是?」

一想到她此時歪著頭問「是不是」的可愛模樣,一層笑意浮上子安的臉龐,「好吧,我會親自和他說。」

「子安,我剛才做了一件事。我把小迸怪咬下來的你襯衫上的那顆扣子。掛在它的脖子上了。」

「這算什麼新花樣?」

「讓它記住呀!以後再咬你.我就對它不客氣。」

「你呀……」子安看了看表,說,「已經十二點了。你該放下電話,去好好睡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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