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青荷站在那里發愣,心知自己是難逃一死,干脆將畫筆扔進筆盒里,重重的哼了一聲,「走就走,有什麼希罕的?就不信我離開莎麗學園就不能活了!」
「準備放棄了?」身後突地傳來一語,有人欺近她,抬起她剛剛丟下的筆,在她的畫紙上一筆筆的勾勒著,同時輕聲教誨︰「你總是這麼心急,一步沒做好就做下一步!」
文鳳殊?他還沒走?蘇青荷猛一回頭,嘴唇差點撞到他的下顎。
「你怎麼還沒交卷?」側頭去看他的畫——已經是完成的作品了。「你不會是專程留下來幫我畫的吧?算了!反正現在只剩幾分鐘,你就算是拉斐爾再世也沒辦法了!」
他一笑,少見的笑容中有著更少見的詭異與神秘。
他將她拉出畫架前,「既然你畫不出來了,不如交卷,別再為難自己了。」
她瞪著他看,總覺得他笑得實在古怪,不過他說的畢竟是事實。看看自己的作品,多畫一筆就會讓她自己後悔十分,于是一點頭,「好,听你的!反正生死有命,我也不在乎了!」她將畫取下,扔到前面的講台。
此刻空曠的教室中只剩下他們兩個人,教授大概是受不了她的作品的荼毒,跑到哪里去透透氣了。
「一起走啊!」她回頭叫他。
文鳳殊慢吞吞地取下自己的作品,說道︰「你在樓下等我,我收拾一下。」
她沒多想就出去了。而屋中一人獨處的文鳳殊悄然從自己帶來的畫夾中取出一張早已畫好的維納斯素描,代簽好蘇青荷的姓名座號後,連同自己的畫一起交到了講台上,再把蘇青荷方才交去的作品折疊起來,塞進自己的大衣中。
他輕呼出一口氣,有點想笑。
這是他第一次作弊。所以從早上開始就一直很緊張,但是做了之後,卻又很興奮,極想看到教授看見蘇青荷的畫作時那吃驚的表情。
瀟灑的走出教室,教授正好迎面走回,他禮貌地問候了聲,隨即奔下樓去。
樓下,蘇青荷正在等他,憂愁的表情盡現于眉間。
「我下個星期可能就要被趕走了,到時候,你自己要多保重。」她的樣子就像是在交代遺言。
他卻淡淡的一笑,說︰「走,去吃韓國燒烤,算是慶祝吧!」’
「慶祝什麼?慶祝我被趕走了,從今以後再也沒人會煩你了,是不是?」她咬牙切齒地猛踩他的腳。
他微笑著閃躲開,回身時恰好看到教授站在窗前望向這邊,依稀可以看到教授的眼中有著震驚又不解的神色。
他勾起唇角,綻出一抹異樣的光彩,看得蘇青荷都呆住了。
「走吧!」他拉起她的手跑向學園的大門。
蘇青荷迷迷糊糊地跟著他跑。怎麼?他肯拉她的手了?這似乎是第一次,他這樣主動的、無拘無束的去接觸外面的人和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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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餐廳大快朵頤了一番後,蘇青荷拍著飽脹的小肚子,跟文風殊並肩走在回家的路上。
經過一座公園時,她看到一個賣糖葫蘆的攤販,立刻驚喜地跳過去買了兩支,遞了一支給文鳳殊。
「糖葫蘆耶,我好久沒吃了,快嘗嘗看!」
文鳳殊顧忌地看著手里的糖葫蘆,對于它的衛生狀況不敢苟同,一回頭見蘇青荷居然吃得如此肆無忌憚,不由自主地又蹙了蹙眉。
「嫌髒?」蘇青荷一下子就猜出他的想法,「告訴你,這世界上最棒的美食通常來自于路邊攤,而不是那些五星級大飯店,不信?我下次帶你去吃碗街角小店的牛肉面,那真是人間美味!」
文鳳殊微微一笑,終于咬了一口糖葫蘆,一邊走著,一邊問她︰「你對未來有什麼打算?」
「打算?嗯……被退學後先去趟美國。」蘇青荷口中盡是糖葫蘆,含糊不清的說著。
「要去留學?」
「去找一個仇家。」她說得惡狠狠的。
文鳳殊一怔,仇家?雖然她總是一副大剌剌的樣子,但是外表依然是純情少女,怎麼會有仇家?
「是我妹妹。」她主動報出謎底。
「蘇青蓮?」他憑著記憶念出這個名字,瞬間想起當初在照片中看到的那張美麗文雅的臉。
「沒錯!你記性真好。」她兩三口吃完手中的糖葫蘆,又覬覷上他的。
他看出她在想什麼,干脆把自己的糖葫蘆給她,「我吃不慣。」
「真是無福消受啊!」她搖搖頭,繼續對付著這一串。
「你妹妹在美國留學?」他則繼續著剛才的話題。
「是啊!哈佛大學,很厲害吧?而且是公費補助的哦!估計三、五年內都不會回國了。我爸媽這次在瑞士談完生意,一定是先去看她了。你沒發現他們這一、兩個月都不曾在家里現身嗎?」
「你的父母是不是比較疼你妹妹?」他月兌口而出,奇怪自己為什麼會執著于這個問題。
蘇青荷頓住,神色黯然了一瞬後,又明朗了起來,對他做了個鬼臉。
「是啊!被你猜中了。咦?你不是獨子嗎?這種兄弟姐妹之間的事你也懂呀?」
「我不是獨子。」這下換成他黯然了。
他「曾經」不是獨子,但是,當姐姐離開他之後,他便徹底的陷入孤獨之中。
梅德里城堡里的少爺、未來梅德里伯爵的繼承人,這個頭餃已將他壓得快喘不過氣來了,而歐洲畫壇對他的推崇備至,更令他完全喪失了享受自己世界的權利。
若不是逃到加拿大來,他甚至不知道自己存在的目的。是為自己活,還是為父親、為家族而存在著?
「你不是獨子?你有兄弟姐妹?」蘇青荷以為是自己听錯了。
「我有一個姐姐。」
「哦?那她一定是個大美人!」蘇青荷想當然爾地判斷著,忽然想起一個關鍵性的問題,「對了,你如果是法國伯爵的兒子,怎麼會長著一張東方人的面孔?」
她一直都沒有注意到這個問題,現在意識到了,便更仔細的觀察他。
他輪廓清俊,絕對是典型的東方男性。如果真要說哪里有歐洲人的影子的話,那麼他堅挺的鼻梁和寶石般清澈的瞳仁,的確有著幾分異國的情調。
盯著盯著,她不知不覺的有點看傻了。
其實文風殊論長相真的是一個美男子,尤其是不說話的時候,那種溫雅沉靜的氣質,不是隨便一個人都可以有的。
難道這就是宋麗儀所說的「貴族氣質」嗎?
「我的母親是華人。」這是他唯一的解釋。至于姐姐的容貌,早在他的記憶中漸漸褪色了。
從姐姐去世後,他便強迫自己忘記許多人、許多事,以至于連最愛的人的長相都記不得了。但是,姐姐那雙柔順的眸子,和永遠在琴鍵上忙碌著的縴細手指,卻是他無論如何努力都無法忘記的。
「瞧,你又來了!」蘇青荷看著他蹙起的眉心。「時常皺眉頭會變成小老頭的!我教你的方法還記得嗎?」
將手指按在他的眉心上,她輕聲說︰「試著學會微笑,當你覺得孤獨,或者覺得自己已經被整個世界拋棄的時候,只要你肯給自己一個微笑,就不會活得那麼沉重、那麼艱難了!」
他震動了一下,感受到她溫暖的手指按在自己的眉宇間,有一股暖流從那里涌進了身體里,涌進他的血液中,令他全身掠過一種前所未有的顫栗。
「好了!別傻站著了,時間還多的是,我們再去打一次電動吧!我這回一定會贏你的!」她笑著拉起他的手,奔跑在街邊的小道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