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王妃是真的單純,相信那個賤蹄子所言,抑或是——另有其他圖謀?」她語氣輕揚,帶起深思。
她能圖謀什麼?陸茵雅真想大笑一番,卻還是端起架子、語氣淡定無波,繼續扮演她的正妃。
「妹妹想指控人,總得拿出證據,怎能信口雌黃?倘若我輕易信了你,對宛兒妹妹做出懲罰,日後真相大白,證實妹妹今日所言皆是誣蔑,姊姊豈不是陷妹妹于不義?」陸茵雅一句句堵得涂詩詩無言以對,她怒不可遏地狠瞪陸茵雅幾眼,最後,恨恨拂袖、轉身離去。
陸茵雅揉揉隱隱作疼的額際,長嘆口氣,早失了采花興致,她對身後侍女說︰「走吧,咱們也回去。」壢熙目睹整個過程,眼底露出一絲驚艷,她在這麼短的時間內,就能分析情勢、洞察一切?他不信她有那麼聰明。
雖然他比誰都清楚,陸茵雅是受什麼教養長大的,他也听過那個傳言,知道陸明衛如何傾其心力,培養一個母儀天下的皇後,但——她之前的表現與現在,大相逕庭。
他從樹後走出,眼角余光瞥見公孫毅滿臉的欣賞,這下子,他肯定要認定陸茵雅是最恰當的皇後人選了。
其實壢熙並不否認這一點,姑且不論她今日表現,光是她的家世背景,和父兄所能為他帶來的助力,她都是最佳的皇後人選。
幾個大步,他擋住她的路。
陸茵雅抬眸,眼底有掩飾不住的驚訝,但她恢復得很快,不過是兩個呼吸瞬間,她退後一步,聲調平穩地躬身問安。
「王爺萬福。」
「你怎麼知道宛兒是遭詩詩誣告?」他看到了?今日果真諸事不順,或許日後出院子,得看黃歷、挑時辰。
「我並不知道宛兒是否被誣告。」
「既然如此,你為何偏袒宛兒,與詩詩作對。」
「我無意偏袒誰,只是——想當然耳罷了。」
「想當然耳?」壢熙目光幽湛,凝結在她的身上。
她被他看得渾身不自在,眉心蹙起豎紋,澀然開口︰「府里之事,哪件能逃過王爺法眼,今日宛兒還能在園子里閑逛,未被驅逐出王府,代表了三個可能,其一︰側妃之言純屬虛妄,只不過嫉妒使然,宛兒妹妹果真身遭不幸,痛失孩兒。其二︰側妃所言屬實,但苦無證據,王爺不想大張旗鼓,弄得人盡皆知。其三——」她頓了頓,皺眉,不知該不該往下說。
「說,你的其三是什麼?」壢熙催促。
在心里暗嘆口氣,她緩聲說︰「其三,宛兒妹妹的不幸是王爺授意——」這下子,壢熙震驚極了,他與公孫毅互視一眼,兩人都不敢置信地望向她。
眼神緩緩掠過二人,陸茵雅已經知道答案,屈身。「若王爺無他事,茵雅告退。」壢熙擺手,陸茵雅點頭,可從他身側經過時,突地,他握住她的手腕,將她拉住,她猛地回眸,望見他嘴邊一抹若有似無的笑,她——說錯話了嗎?
像解釋什麼似地,壢熙道︰「答案是其一,詩詩嫉妒使然,妄言虛語。」抿唇,不經意間,陸茵雅泄露出笑意。「王爺怎麼說、怎麼是。」她的笑讓他略頓,松開她,心底竟出現一番說不清、道不明的感覺。她再次告退,這回,沒人將她拉住。
壢熙和公孫毅進入書房,門關起,兩人頓時皆沉默不語。
早在書房中等待的謹言,不清楚發生什麼事,只覺氣氛育異,于是靜待一旁,等候王爺召喚。
半晌,公孫毅道︰「王妃才智驚人,日後對王爺問鼎江山,定有助益。」
「是嗎?想當然耳——她是怎麼猜出那個其三的?」壢熙沉吟。
「當初,我以為那個『其三』是個周密嚴謹的計策,現在想來,似乎還有待商榷。」公孫毅停了片刻後,補上話。「王爺,倘若王妃能猜出宛兒夫人滑胎之事是造假,那宮里和國丈韋安禮那邊——」公孫毅這樣一說,一旁始終沒有出聲的謹言便接起前因後果。
太子儇熙死後,皇後決意扶植九皇子壅熙,王爺埋在宮中的隱衛發現,雲嬪、皇後與皇後之父韋安禮頻頻接觸,為此,王爺曾遣人至韋安禮府中埋伏,搜羅各方消息。
一年前,他們探知王府里有韋安禮布下的暗棋,王爺知道後,不作聲響,甚至藉由他們傳些假消息回韋府。
上個月,埋伏在韋安禮府中之人得知確切消息——韋安禮命王府中暗棋在王爺膳食中下藥。
為不讓韋府中的隱衛曝光,那菜,王爺讓宛兒夫人吃了。
之後王府對外傳出消息,說王爺侍妾因食物中毒滑胎,兩個月的胎兒沒了,王爺傷心的向皇上告假三日,三日後神情憔悴地出現在朝堂,皇上還為此寬慰王爺一番。
自然,王爺的憔悴看在韋安禮眼中,有諸多猜測——他猜測王爺也中毒,只是中毒不深,而侍妾陰錯陽差之下、傷了皇嗣。
不管如何,韋安禮這回雖沒成功拔除眼中釘,但確切篤定的是,他放在王府中的暗棋已深得王爺信任,日後再次下手,並非難事。
王爺要的,便是韋安禮這個認定。
「放心,茵雅的『想當然耳』是觀察我和詩詩的態度而定,至于宮里,沒有人可以觀察這些,至于那位暗棋姑娘,公孫先生比我更清楚,她已經被人取代。」壢熙篤定道。
自從知道「暗棋」的真實身分後,壢熙便安插一名丫頭到她身邊服侍,一邊暗中觀察她、模仿她、學習她的一舉一動,下毒事件結束,她的命也隨之結束,現在那顆棋子,是他的人。
「如果僅僅是觀察王爺和側妃的態度,便能分析出這個結論,王爺——實話說,王妃是公孫毅生平第一個佩服的女子。」他微微一哂。「是嗎?我還踫過另一個能教公孫先生佩服的女子。」謹言低下眉眼,她知道王爺說的是誰,那個——讓王爺念念不忘、讓王妃心存嫉妒,導致今日夫妻反目的女子,她不敢說這場三人關系中孰是孰非,她只能暗嘆,造化弄人。
「謹言。」壢熙低喚,謹言回神,悄然走到他身邊。「是,王爺。」
「那個啞婆說的事查得如何?」
「稟王爺,糧米商人黎越屏遇害確有其事,屬下問過當地百姓,人人都贊黎越屏夫婦是大善人,月月施糧濟貧,年年造橋鋪路,黎家辦了兩個學堂,讓當地百姓有書可念,听說還曾經出過幾個秀才和貢生。」
「所以現下,黎家已無人丁?」
「是,當地百姓為此事震怒,可敢怒不敢言,只能從義莊中,偷偷收拾黎家人的尸骨合葬。」
「該死的貪官!天底下便是有這樣的人,百姓才無法安身,這樣的官,比盜匪更加可恨!」公孫毅咬牙切齒。
「王爺、公孫先生,還有一件事——」
「說。」壢熙也惱,父皇治理大燕多年,年年肅貪,沒想到還是有這樣的官員存在,怎不令人心寒。
「那個貪官名字叫做韋應男。」謹言低聲道。
「是韋家人?」壢熙猛一回首。
「對,是宗人府韋立昌的庶子。我偷偷潛入府衙,尋到許多他亂判冤獄的證據,竊取出來。」她將背上的包袱解下、打開,里頭有不少案子的卷宗。她才看幾眼,便看出韋應男向施害者要銀子擺平官司的粗糙手法,她估量著,當官者瞞上欺下,遺失這些卷子的師爺定然不敢向上稟報,觀察數日後,發現衙門師爺果如她所料,非但不報,還按印象,編寫了幾份卷子充數。
鮑孫毅匆匆看過幾張後,說道︰「黎越屏的案子不過是滄海一粟,它之所引起注意,是因為黎越屏長年照顧地方百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