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最好別去!」憂郁的眼神中充滿不滿的訓誡。
祖兒無法認同他的說辭。「他是為了出來找我們才受傷的,你怎能叫我一點關懷之意都沒有?」
「你能怎麼關懷?過多的慈悲假象只會造成他更多美麗幻影,除非……」
「除非怎樣?」
「除非你真對他有好感,要不然,他不但外在肢體受傷,心靈的傷會更難撫平。」崇綸當然不想祖兒太接近左慕塘,她心太軟了,禁不起別人一絲絲悲憫的眼神。
祖兒突地坐進沙發內,崇綸這番話是道理?還是謬論?他不準她去看他,是基于自私的心理,還是真替慕塘和她考量?
不準去探望他……這太殘忍了,也實在說不過去,但是……如果又引起左慕塘任何想像的空間,是否又是一場罪孽的加深。
「可是,現在誰能照顧他呢?」她揚起頭看向他。
崇綸覺得她不再堅持了。「有晴婉在,她會照顧他的。」一抹安心的笑靨穩定住了她沈甸甸的一顆心。
「不然,我趁他睡著的時候偷偷去看他,我只想確定他是否真的無恙,雖然與他無緣,但我很希望能擁有他這個朋友,只要五分鐘就好,我不會耽擱太久的。」有情有義的世界,的確還存在著些可愛又教人不忍拒絕那善良心性的人。
「好吧!我會叫趙媽來叫你的,你自己身體也不好,別想太多了。」崇綸知道這一去,情感薄弱的祖兒又會分不清是朋友或是愛?他自私地希望這一切只是短暫的,只怕……她那青澀的年齡,會忘了她曾說過的話。
三天後的一個清晨,趙媽前來通知祖兒,說貝醫生已為左慕塘完成手術,希望趁他麻醉藥未退還沒醒來之前,可以就近去床榻前看他,而祖兒也擬好一封信,她希望慕塘能明白她的心意,忘了她,再去織就另一個美麗的夢想。
一間爬滿九重葛的玻璃別苑,一道剛撥開台風灰蒙的陽光透過天花板上的氣窗投射進來,照在慕塘精致的五官上,他實在是夠漂亮的了,難怪……造成他無窮的困擾。
晴婉打著盹在旁照顧他,自從更深一步了解這名痴情男子之後,她愈發覺得世間如此可愛又真性情的男孩子少之又少,相對于周遭的烏煙瘴氣,能待在他身邊,像是靜享森林浴般的舒暢。
「噓!別吵醒他。」祖兒剛從綠屋剪了五株香水百合,輕手輕腳地來到慕塘休息的房間,她對晴婉示了意,不想要她驚擾他。
「剛吃完藥又睡了。」晴婉站起身,讓位給她。
「醫生怎麼說?」祖兒在她耳畔柔語。
「右手臂的筋全壞死了,昨天已由貝醫生全部切除,現在他的指頭已失去知覺,唉!真不知道他醒後受不受得了這個打擊。」
好端端的一個健康開朗男子,今後的幾十年時光教他如何度過?
「喔!對了,你哥呢?」祖兒想麻煩崇綸送慕塘到台北的大醫院,希望能盡點棉薄之力為他裝最好的義肢。
「他去我叔叔的牧場處理一些風災後的善後工作,听說牛、羊死了好幾百頭,夠他煩的了!」晴婉音色一沈,她也能體會哥哥的一番辛勞了。
祖兒瞧出晴婉眼中的憔悴,心疼道︰「你去歇著吧!待會兒我會叫趙媽來輪班的。」
「別忘了我哥跟你說過的,既然你不愛他就別再傷他的心了。」
「我知道,我不會待太久的。」雖說如此,她還是沒有把握。
待晴婉走遠,整個玻璃屋就靜得連滴水聲都依稀可聞。
一封印著粉淡玫瑰的信封被壓在鹵素台燈下面,此時的慕塘側躺著背對祖兒,他沒有睡著,但也不想翻身看祖兒,多看一眼,等于多折磨自己的心與肝。
祖兒看著他結實寬厚的背脊,突然自我喃喃訴道︰「你明白嗎?我為什麼會只身來到這小山區當指導老師,因為我的愛受了傷,愛一個不成熟的小男人對我來說是辛苦的,舊傷未愈,我不希望再增新痕,你年輕、聰明,有一張人人渴望的好容貌,不必要周旋在我這心懶意散的人身上;如今你將自己的身體搞成這模樣,我的良心怎麼能安?別再痴傻做些無意義的奉獻了,你對我的好,下輩子有機會我會報答你的。」
不知不覺,祖兒的頰上多了兩行淚,錯愛和愛錯都是一樣教人煩心,只是她並不曉得,床上的雪白枕上也已浸濕了一大片淚海。
「你也認為我傻,傻到賠上一條手臂還執迷不悔?」一陣啜泣幽幽襲來,祖兒不禁一愣。
「你沒睡著?」她止住了哭泣聲。
慕塘吃力地將身體挪了個方向,布滿深情的翦眸映著祖兒的清秀膚顏。
「我不知道,我不知道當你拒絕了我後,為何我還心系、惦著你,忘記你是我這一生最不願意的事,抱歉,我做不到。」短如詩箋的幾句話,把祖兒的心鑿得好痛。
祖兒側過臉,不敢看他,她實在突破不了那層心障,那歷歷在目的噩夢彷如昨夜才鞭抽她的血痕,她怕……她怕歷史又重新在她生命的舞台上演出。
「以後……別再傷自己了,求你,為了彼此,到此結束吧!」祖兒緊緊抓住床單,抖動的十指在抑止自己激動的情感。
他的手覆上她的,但又立刻被她溜走。
「我是愛你的!」
「我不要听,我不要听!」她捂著雙耳跑了出去,慕塘的喊叫聲催魂似地縈繞著她,久久不散。
第6章(2)
***
是夜。
祖兒發覺屋內有些悶,加上台風剛過,不免感覺燥熱,待在床上也輾轉難入眠,于是一個人披了件薄夾克便走到屋外散心、喘氣。
明天崇綸就要將慕塘送到台北的大醫院去裝義肢了,這次他傷的好像不止是手,連心也碎得一塌胡涂,而她呢?和崇綸之間有沒有明天也不清楚,石夫人的作梗、晴婉的態度,都令她有回到起點的無力感,而崇綸是否還一直將她當成曼弦的化身,她也毫無所知。
漫無目的地繞著石宅別墅踱步,夜半露重,她的拖鞋上盡是不請自來的小露珠,山風拂得她的發梢如簾兒被輕輕掀開,她不禁攏了攏發,身子縮得更緊了。
「呵……呵嗯……噯……」
走到一處類似儲藏室的矮屋旁,祖兒隱約地听到一處上了三道鎖鏈的生銹鐵門內,傳來微弱的輕吟聲。
等到她抓回神志,這才發覺自己竟走到一處極陌生的地方。
她循著聲音躡步而去,這石家大宅究竟還存著多少稀奇古怪的秘密,為何獨獨在這種雜草叢生的爛泥區,還會有著人申吟的聲音。
「呵……嗚……」越靠近木屋,申吟聲越清晰。
她將耳朵靠在門上,一陣陣腐霉的朽木味滲鼻而來,天啊!這地方連關條狗都很不人道,究竟是誰在里頭呢?
木牆的夾層間透著些許寒光,藉著暗淡的月影斜照,她看到一處鏤空的窄縫,像是被白蟻蛀了一個小孔,剛好可以放得下一只瞳孔。
去看看吧!她如是壯膽想著。
當瞳眸逐漸擺向小縫隙,由于適應力的關系,一時還不能看清屋內的一切陳設,待三十秒過後……
她發現一個近六十歲的老人被反綁在一張木椅上,形體枯竭、發禿胡斑、四肢瘦癟,一口氣要吐不吐的活像癆病表,她當下心生一驚,反射地輕叫了一聲。
「誰呀?」老人雙目緊閉,僅用耳朵聆听。「是黛翠嗎?現在不該是你來的時間。」
黛翠?這是誰的名字?該不會是石夫人的名字吧?
她捂住了嘴,陷入撲朔迷離的推理情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