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囚著一條無辜的靈魂,難不成是為了報復?
那是黎慕華無法理解的邏輯,好聚好散,分手時帶著祝福,才是現代人的愛情準則。
第七章話說從前
黎慕華任由她依靠在胸前,他輕拍她的背,像個溫暖的母親,他期望她能在自己身上得到安慰,但她是個自持的女人,並沒有放任自己情緒過度沉淪。
她吸吸鼻子,笑著強撐,面對婆婆的滿面疑惑,問︰「好奇嗎?」他點頭,誰不對這樣的狀況好奇?他以為的漸入佳境,在她眼底竟是壢熙無止境的恨意?他的樂觀預期被人兜頭潑了盆冷水,卻不知道原因,這感受實在挺糟。
「上次婆婆曾經問我,誰是我第二個交付真心的人?」他點頭。陸茵雅提起毛筆,在紙上寫下一串名字。
龍壢熙、龍儇熙、龍惠熙、龍閱熙、龍務熙。
她指指上面每個名字。
「他們是當今聖上的五個皇子,從老大排行到老五,儇熙是皇後所出,是位出類拔萃的人物,很早便被立為太子,擅長領軍打仗的大皇子壢熙和四皇子閱熙由瑜妃所出,而惠熙和務熙是由宛妃所出。」
「我曾說過,父親是朝中丞相,再加上皇太後疼我,因此小時候我經常進出後宮,而那時,壢熙的母後瑜妃被禁錮在冷宮中,在後宮那種現實冷漠的環境里,壢熙和閱熙自是備受欺凌,小時候不懂事,每每遇見有人欺負他們,我老是擋在他們兩兄弟前頭,狠狠修理那些沒把主子放在眼里的宮人。」
「年紀漸長,壢熙變得嚴肅、銳利、冷酷,他力爭上游,傾其力在朝廷上有所表現,以爭取自己的地位。」
「他成了大將軍,每回領兵出征,帶回來的不止是功勛,還有滿身傷痕,看見他眉梢的疤痕嗎?他身上有更多、更多,用性命換取榮耀的標記。他再不需要我的多管閑事或者關心,他開始與我保持距離,那時我眼中的龍壢熙是個危險人物,再不是小時候所見那個可憐兮兮、需要我這位英雌挺身保護的大哥哥。」
「除了壢熙,與我相近的還有惠熙、務熙,我與他們青梅竹馬、相親相依,我成日跟在他們後面野,他們縱容我的任性與淘氣,爹娘甚至認為,長大之後,皇太後定會將我賜婚給惠熙哥哥或務熙。」
「十三歲的我飽覽群書,卻還不懂得好端端的人,為何要化為孤石苦相思,不懂桃葉傳情,竹枝何怨。有回我與三公主一言不合大吵起來,因為壢熙帶兵西征,而她言語苛刻、欺侮沒人可依恃的閱熙。她盛怒之下,一把將我推進御花園的水池,那池水深不見底,我又不會泅水,掙扎幾下便往水里沉。在水中安靜得可以,我听不見岸上的喧嘩聲音,我漸漸失去掙扎力氣,我想,這回死定了,很後悔自己的魯莽,可事已至此,已無法可想,閉上雙目、放松手腳,我開始感受死亡。」
「突然,一雙手臂緊摟住我的腰,將我往水面上帶,猛然張眼,我認出那人,是壢熙,他回來了——而且我泛起笑意,在他懷中,我感到好安心——」
「清醒後,他的臉孔、他的身影烙在我腦子里,再也除不去,我想著他救我出水的那幕,我在他嚴肅的臉龐找到心急,他擔心我嗎?他在乎我的,是吧?他知道不管在後宮地位如何,我的心終是向著他的,對吧?」
「此時我終于理解什麼叫『過盡千帆皆不是』,理解『一寸相思一寸灰』,也終于明白寧一生一代一雙人,爭教兩處銷魂,相思相望不相親,天為誰春?」
「我反復想著,越想便越是相信,壢熙喜歡我、愛我,一如我對他。明白自己心意後,我深覺對不起務熙,打小時候起,他待我最好,哄我寵我,有什麼新鮮玩意兒總迫不及待送到我手中。隨著年紀增長,務熙不改初衷,仍舊以真心相待,我不知道怎麼辦,只能不斷在心底否決他干般萬般的好。」
「宮里傳來消息,皇上有意將我賜婚給壢熙,爹爹問我想法,我自然是千恩萬謝,一個勁兒的點頭。」
「于是我寫信讓務熙別把我放在心上,甚至為斷他念頭,我殘忍地用歡快口吻告訴他,自己即將嫁與壢熙,請他為我祝福。」
「事後我常想,這算不算報應吶,便是因為我對務熙哥哥殘忍,才會換得壢熙對我殘忍。這麼一想,心就透徹了,再無怨恨,因果、因果,人總是造因,那果報自然是咎由自取。」陸茵雅低頭一嘆,撫了撫裙擺上的皺折,她想起那年竹林里抱著紅梅的小爆女。
她的信讓務熙哥哥落淚了,看見他的淚水,她心疼、抱歉,可是她萬萬不能出面,一出面便是千結萬結,糾纏不清。
幸好啊,那個宮女出現,她唱歌安慰務熙,還說了一個亞當和夏娃的故事,告訴他,上天如何取下男人身上一根肋骨創造女子,他們才是真正的一體,無論如何都分割不開的一體,而陸茵雅,並非取自務熙身上的肋骨。」眼見小爆女安慰了務熙的失落,讓躲在竹林里的她合掌感激上蒼,感激他派來這樣一名女子——黎慕華扯扯她的衣袖,陸茵雅才驚覺自己發呆太久,他將白紙放到她眼前,上面寫著︰務熙後來怎樣了。
「他找到他的夏娃、他的肋骨、他無法被分割的一體,在梁州過著幸福美好的日子。」
「夏娃?你從哪里听到這個詞?」他很驚訝,難道這個時代已經有西洋傳教士的出現,並且廣傳宗教故事?
「從一個宮女身上,她是個奇特的女子,她安慰人的方式很奇怪,說話口吻、態度看法,連行為舉止都與一般女子截然不同,我欣賞她、喜歡她,可那回,我只能遠遠看著她,無法現身,我總想著要同她交上朋友,直到很久很久以後,我才曉得自己錯失了什麼——」
「什麼意思?」他搖頭,雖不明白,但他隱約感覺,茵雅的故辜可以為自己解開什麼。
「我繼續說故事吧,那麼婆婆就會明白我的意思。」她輕哂。「皇上賜婚,將我嫁與壢熙,他毫不猶豫地同意了,他的不猶豫讓我更加確定,他喜歡我、心里有我。」
「我歡天喜地的幻想著,幻想我終于回到那個男人懷中,我立誓要為他,當一根好肋骨,我將處處為他著想,愛他、敬他、奉他若天,我將幫助他,完成他想要的志業。」
「記不記得,有算命先生曾經說過,我是母儀天下的富貴命?可是我滿懷的幻想在大婚那夜里,粉碎徹底——」
「發生什麼事?」黎慕華急問。
「大婚那日,壢熙從宮里帶回一名女子進府。」她停了話、吞下喉間哽咽,要承認別的女人是夫君心中真愛,多傷人。
黎慕華沒催促她,只是靜靜地看著她滿眼盛載的悲哀。
「她是壢熙心愛的女人,也是其他幾個皇子心目中的最愛。壢熙和惠熙、儇熙,明里和睦、暗地較量,為太子之位、為朝堂地位而爭,這是所有皇子都免除不去的宿命,皇室中,沒有親情、沒有兄友弟恭,但為那名女子,他們竟同氣連枝,相互合作。」
「後來我听到太多耳語,比方︰壢熙親手布置那女子居住的院落,卻把迎親的新房交由總管打理︰壢熙費盡心思,為她自各處搜羅各種小說珍本︰壢熙將宮里為我準備的雲絲緞裁成衣,送與那名女子——」陸茵雅喉間微顫,再也說不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