哎!他在做什麼?這麼誘人的嗓音、專注深情的眼眸,他想讓我心慌意亂嗎?他的確讓我感到心慌意亂,難怪報章雜志總愛把他形容成大眾情人,果然名不虛傳。
我不自覺清一下發緊的喉嚨,「呃……維爾森先生,我想——」
「蓋瑞。」他糾正我對他的稱呼。
「好吧!扒瑞,我說我對你很好奇,你說你不知道我的秘密,看樣子我們是扯平了!」
「哪有可能扯平?情況對我非常不利。」蓋瑞像個小男孩般抱怨著,「你已經知道我的全名,而我卻不能確定你是否姓李;你知道我是職業網球員,而我只看見你使用Sony隨身听。最不公平的,你講英語甚至比我流利,可是我完全不懂中文,剛剛你在電話里跟朋友談到我,我卻無法得知你對我的形容,我太吃虧了!」
他非要這麼直接,我只好故意裝傻,「老實說,我不懂網球,直到現在還搞不清楚那些繁復的規則。」
扒瑞瞪著我,嘴角泛著笑意,眼里有責備、了解混合了贊賞的情緒,「你不懂哪一部分的規則?」
「全部。」我又忍不住笑了,「為什麼十五比零、三十比零之後,每個球突然變成十分了?四十比零、四十比十五……什麼叫deuce?什麼是一重破發球點?甚至還有二重、三重;什麼是搶七?決勝盤?決勝點?賽末點?為什麼單局才能休息,而雙局不行?誰來決定幾時換新球?還有那些——」
「嘿!」蓋瑞輕輕打斷我滔滔不絕的發問,很聰明地把話題導回原點,「所有網球方面的知識,我們很快就能解決,事實上,現在就是上課的好時機。唔,讓我想想,首先呢……你叫什麼名字?」
「我的名字跟網球規則毫無關連。」我已經快笑破肚皮了,但仍然盡全力保持正經的表情。
「錯了!你的名字非常重要,如果我不知道你是誰,怎能找回我那顆被你偷走的心?」蓋瑞用手按住左胸口,表情裝得跟我一樣正經八百,「沒有了心,我就沒辦法向你解釋我最心愛的網球了。」
現在是考試時間嗎?蓋瑞‧維爾森正在跟我比賽,看誰擅長忍笑的功夫……我故意向他展示空無一物的雙手,「看清楚,蓋瑞,我手里沒東西,而且我從來沒見過你的心,它一定是別人偷走的,與我無關。」
扒瑞率先笑出聲,突然往前傾身,一把抓住我的手,很仔細端詳著,「我不相信,讓我徹底找一找,明明是你偷了我的心……噢!多可愛的一雙手!」他的笑容換成驚嘆沉醉的神色,「這麼縴巧,皮膚又滑又細……」
「嘿!別這樣。」我覺得好窘,努力收回雙手,臉孔一陣火熱發燙,哎!真沒用,我一定臉紅了,「我並沒有要求握你的手,蓋瑞,你實在不該這麼做,我——」
「我的手在這里!」蓋瑞立刻把雙手舉在我面前,並且頑皮地揮動著,「隨時歡迎你來把玩。」
我清楚看見他手掌長著繭,那必然是長年握球拍的成績,蓋瑞有雙指節修長、掌紋清晰明確的大手,顯示了他的個性,我想他一定是思路清明、意志堅定的人,也許還有幾分擇善固執的脾氣吧!
「今天我會遇見我的茱麗葉嗎?」蓋瑞直視我的眼楮,半開玩笑半認真地問︰「為什麼你的眼神像吉普賽算命師一樣銳利?你是不是看穿我一生的命運和所有的秘密了?而我竟然還問不出你的姓名,唉!我真的很差勁,不是嗎?」他露出懊惱的神色。
「別開玩笑,我才不是什麼算命師。」我不想再玩捉迷藏的游戲了,一邊從背包拿出速寫本和簽字筆,一邊告訴他︰「我是姜艾薇,我想麻煩你給我一份親筆簽名,不是我自己要的,剛剛晴惠在電話里交代我幫她做這件事。」
扒瑞並不推辭,接過紙筆,不假思索地寫下幾句話,抬頭朝我一笑,「艾薇!我喜歡這個名字,它就像你的人一樣優雅自然。」
「算了吧!艾薇就跟常春藤同音,只不過是個普通的名字,沒什麼特殊之處。」我收下他遞還的紙筆,忍不住好奇,「倒是你,蓋瑞,為什麼你總是連中間的名字也列出來?愛德蒙這名字,對你有特別的意義嗎?」
「你注意到了?」蓋瑞顯得開心又得意,「愛德蒙是我祖父的名字,他對我影響很大,為了紀念他,我堅持使用全名,好讓世人永遠記得他。」
「噢!我很難過,你祖父不在人世了!」
「別這麼說,沒關系的,他去世的時候已經八十九歲,據他自己說,他早已看遍人世的光彩和繁華,再無任何遺憾,他需要真正平靜地休息。」
「多令人景仰的智慧!」我是真心嘆服了,「愛德蒙‧維爾森先生,我相信你可以從他身上學習很多……等一等,這名字似乎在哪兒听過,啊!我想起來了!我知道有位愛德蒙‧維爾森,他是文學批評家,以前我讀過他的著作。」
「沒錯!我祖父就是那個有名的批評家,原來你是主修美國文學的學生,難怪英文程度這麼好。」
「我早就不是學生了!而且我記得這里好像沒有美國文學這門科系。」我的心跳因興奮而加速,講話速度比自己想象中更快,恐怕會說出文法錯誤的句子,但我非說不可。「蓋瑞!你祖父是愛德蒙‧維爾森,那你祖母不就是瑪麗‧麥卡錫了?她是我最喜愛的美國小說家之一,我的英文幾乎是從她那本長篇小說《綠洲》學的,她可以算是我最好的老師!」
扒瑞笑著,眼神充滿寵愛的光芒,「很遺憾,艾薇‧瑪麗一度是我祖父的妻子,但她不是我祖母,瑞伍伯伯才是她的小孩,我祖母潘妮是祖父的第三任太太。」
誰管他是不是瑪麗‧麥卡錫的親孫兒?我得問更重要的事情!「听說你祖父把瑪麗關在房間里,強迫她寫完小說才準出門,是真的嗎?」
「沒那麼嚴重,祖父只不過習慣用權威的語氣說話,他跟瑪麗結婚之後,發現她有創作小說的才能。你應該很清楚,瑪麗原先只寫書評劇評,而且成績斐然。可是祖父獨具慧眼,他為她準備了一間書房,然後對她說︰‘你就待在這里好好寫吧!’他並沒有真的鎖上門,但瑪麗的確听從他的建議,專心開始寫小說,然後就成為舉足輕重的小說家。事情真相就是這樣子,一點也不像傳說中那樣戲劇化。」
「噢!原來如此!」我的心跳漸漸平復,我想我的樣子一定很笨,因為蓋瑞敘述的時候一直含著笑,就像面對愛听故事的三歲小孩。
「你真特別,艾薇,已經有好多年沒有人問起這件事了!而你是第一位听見我祖父的名字,立刻聯想到瑪麗的外國人。」
他說這種話,未免有點大美國主義,世界又不是以美國為中心。「嘿!這里是中國,你才是外國人,別搞錯了!」我不得不提醒他。
扒瑞愣了一下,發出非常爽朗的笑聲,「告訴我,伶牙俐齒的小姐,這里的女孩都像你這麼聰明又難纏嗎?」
「我還不夠聰明呢!」這個時候我當然得好好為我們的女性同胞吹噓一番,「如果你留心注意路上走的女孩,你會發現她們都比我聰明,而且全都比我漂亮,比我溫柔可愛一百倍……我是很壞的特例。」
「為什麼要貶低你自己?我覺得你夠漂亮了!」蓋瑞用一種男人欣賞女人的專注眼神看著我,嗓音也變得低沉而充滿誘惑力。「事實上,我從來沒見過比你更神秘動人的女孩,那雙閃亮的、謎一般的黑眼楮,那麼俏麗的短發,還有令人迷失的笑容……你是最美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