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伸手松開她的安全帶。「沒有敢不敢,只有要不要。現在,妳要不要下車?」
「除非你答應不吻……不行,這範圍太小,答應不踫我,我才要下車。」
「哦?」他狀似取舍的猶豫了一下。「沒辦法,我只好把圖拿到車上來看嘍!」
「你,你……簡直是個流氓!」開什麼玩笑,幾大張的圖,叫她窩在車里怎麼看?「踫」的一聲,她氣呼呼的下車並甩上車門。
還是會驚艷每一次的相遇。她指的是和他們工作室。
壞情緒總不會維持太久。只要她踏進工作室那一剎那,便會被周遭新意的氛圍帶向另一種超然的情境。在不銹鋼鏡面的長桌角落,她發現平鋪著幾張紙,應該就是它們吧,她期待已久的改造平面圖。
「上哪?」他扯回她的步伐。
「看圖啊!」這人明不明白「一日之計在于晨」啊,這樣東拉西扯、南親北吻的,等她看到圖會不會已是斜陽西下啦?!
「妳的圖不在這兒。」他沒放開她的邊說邊往長廊盡頭走。
不會吧,又耍她!
轉過長廊,出現一座樓梯,她跟著拾級而上。
第幾次了,她被他帶進的世界,震懾的忘了今夕何夕。
屋子的光源來自船形斜狀的天窗,窗的正下方放著一張繡著龍鳳圖樣的黑絲絨貴妃椅,呼應著紅漆斑剝得相當藝術的兩座明式書櫃。上頭歪歪倒倒堆了些書,木刻、青銅器、小雕像……沒什麼依序,倒憑添幾分尋寶的美感。但若要說真正的美感,她選擇掛在天花板上的那盞……呃,宮燈吧,就是古代皇親貴族的什麼宮什麼廳上會掛上的那種雕龍鐫鳳,八角玲瓏,手工細致到一般老百姓都掛不起的那種富麗堂皇的燈具。當然風華褪去早已不復當年的雍容華貴,不過,她就是愛那股滄桑之美。
「這燈能用嗎?」其實是想問這燈能賣嗎?要上哪兒買?
「當然。」他意思性的示範給她看。
「那這個呢?」她指向另一座立燈。她看過電視里的清裝劇,天一暗,這種燈都是丫鬟、家僕拿根長長的小火把逐一點燃。
他又開了開。
「還真的能用呢!」「江姥姥」驚嘆著,開始逐一研究仿若末代皇帝場景般的擺設。
「喔,原來這些甕是椅子呀!」她彎腰看了看幾個民族色彩的大甕。
「欸,這牆的顏色也真好看呢……」
她沿著牆,觀覽屋子里的稀世珍品,嘴巴不斷的發問、贊嘆著,心想搞建築的真的比搞吃的有看頭多了,這屋里的古董好說也值市價幾百萬。
「咦?這玩意兒……」她退後幾秒,仔細端詳了一會兒,這面掛在牆上古色古香的門板不正是……
「赫威風,是它嗎?」她眼里閃爍著「他鄉遇故知」的光采。
「夏天乘涼,秋天賞月。」兩人默契十足的異口同聲。
「真的耶!」她趨前搬上它。「小花園的門,我就這麼輕輕推開它。然後--」彷若又回到那個愜意午後,她撿拾著閃過腦海的回憶,也是那天,赫威風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闖進她單純的學生生涯,抓起她平靜心湖的漪漪浪花。迄今十年了,他的再次出現又會帶給她什麼呢?是濤天巨浪?狂風驟雨?或是什麼都不帶……
她不經意的望向一張偌大的古董桌,上頭鋪著報紙大小的幾張紙,她自嘲的聳聳肩!至少目前他帶給她的是工作上的腦力激蕩。
赫威風已靜靜欣賞她的言行好一陣子了。難得他們能和平相處五分鐘以上,更讓他偷笑的是他們對那扇門的記憶居然仍停留在重疊的狀態,不枉他費盡思量的從學校搬回來。在蓋好這房子後,為配合門片的感覺,特以中國風來設計二樓的擺設,不諱言的,他常面對它獨自一人的沉思,迷信的希望有一天能「芝麻開門」的迸出裊裊身影,一解他多年的相思之苦。而今,瞧她見那扇門的「辛酸」,看來他離唱獨角戲的日子應是不遠才是。
「瘋狗的圖,沒錯了吧?」她趨向大桌邊求證說。
「嗯,局部的立面圖。」他端坐起來,一派上班談公事的正經。「妳看看有沒有拂逆妳當初的想法。」
「你設計的?」她瞄了瞄,圖是手繪的,在計算機當道的今天,手繪圖並不多見,也因此顯得有些珍貴,尤其是這繪圖者就線條色彩角度上的拿捏,毫不遜色于計算機繪圖的作品,更顯出設計專業及其水準。
「我教妳企管不是嗎?」他揉揉她的發。「工作室的人才多的是。」
「哦--」
听出她語氣里的某種落差,他好奇的問︰「怎麼!誰設計的對妳而言很重要嗎?」
「不是,我只是習慣和設計師本人對談,會比較清楚彼此的想法。」她頓了頓,看看周遭。「除非像這工作室的設計者一樣,我即使不用和人見面,透過作品亦能和他或她做心靈對話。」
「那妳覺得呢?」
「什麼?」
「妳不是和工作室的原創人心靈對話了嗎?妳覺得他或她是個什麼樣的人?」
「凜凜姐啊--」她至今仍認定是赫凜凜一手設計這工作室的。「很好啊!看不出她秀氣秀氣樣,卻能設計出這麼大器風範的工作室,看她的作品就彷佛認識她很久似的讓我很自在、很……」她瞄見了他眼底的笑,忽地住口。
「很什麼呀?」他天生是個壞胚,老設一些陷阱誘人跳下。
「沒什麼。」怎麼,她不是在討論凜凜姐嗎?怎麼說著說著腦海里浮現的是面前這張臉,就說他們兄妹長得像嘛。
「那我們還看圖嗎?」他抽出幾張圖,化了她的尷尬。「這是復興店,比較傾向用餐的感覺,所以采自黃暖色調,看起來不具壓迫感,除了可以保留原來的客層,還可以吸引其它像家庭聚會、朋友餐敘的人……那這是大安店,原則上在店里活動的客人較屬于BAR的客層,放松心情是去大安店的目的,相對來說,用不用餐就不是頂頂重要的了,所以桌子不需要太大,但私密感絕對要有且充足,因此……這里,還有這里都是不錯的規劃。」
「可是動線不會變得很奇怪嗎?」
「不會。」他隨手拈手白紙,快速的畫了幾個符號。「餐廳的廚房在這,吧在這,你們出菜的動線可以是從這里到這里,完全沒有影響到賣場。」
「照你這麼說來,原來的這道牆不就得打掉?」她湊近他,低頭專注的研究著。
「可以打,也可以不打……」他的語氣專業,絕沒人會猜得到此刻他正心不在焉的汲取著屬于她的馨香。
他們陸陸續續的就圖討論著,對于江提出的問題,他都一一給予解答說明,一問一答的腦力激蕩加上久未早起的「時差」,幾個回合下來,她已經有些昏昏欲睡了。
「還有沒有什麼要問的?」他看出她準備鳴金收兵,趕緊幫她下了個結論。
「嗯……暫時沒……呵--」她打了個呵欠,起身伸個懶腰,本想振奮一下精神,但在瞥見角落的貴妃椅後,又失去理智的一頭栽進去。
她先是端坐著,卻止不住滿腦的睡意及快合上的雙眼,漸漸地她半臥著,保持最後一點清醒,告訴自己︰這是別人的工作室,她不能陣亡在這里……
「妳就睡會兒吧。」收著桌上雜物的他突然開口。
「啊?!」她彈坐起來,笑得尷尬。「我不困,你去忙你的。」
明明就是呈昏迷的彌留狀態,還說不困,當他是外人嗎?客氣個什麼勁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