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嘆氣啊?」他听到她逸出一聲微弱氣息。
「沒啊,只是睡得好累。幾點了?哇!兩點多啦,我該走了。」她蹦蹦地收著東西。「這些圖可以讓我帶回去研究嗎?」
「好。妳不先吃點東西嗎?」叫她起床,是怕她餓過頭。
「不用了,我通常都三、四點才進食。」她順口說明她的生理時鐘。
他接住她忙碌的手。「虧妳今天還能站著和我說話。」
「不站著,難道還躺著。」她沒好氣的回他。知道他又不苟同她的生活作息,但又如何?他從來沒問她過得好不好,不是嗎?
不理會她的挑釁,他把她往椅子一塞。
「赫威風,你想干嘛?」她看他卷著圖,有股不祥預兆。
「沒干嘛,只是怕萬一哪天妳掛了,工作室上哪兒收錢。為了保險起見,這些圖還是留在這兒,想看圖,先填飽肚子再來吧。」
「你這小人,別以為我真非要你們的圖不可。」
「請自便。」他轉頭去弄吃的了。「喔,順便告訴妳,如果妳想下山,出了門往右轉,直走七、八公里吧,就可以看到公車站牌了。」他一心只想喂飽她,卻忘了她可是出了名又倔又沖的火車頭。直到他端來一碗面,發現她早已不在位子時,才又氣又心疼的追了出去。
「江,電話。」江灕朝正大口吃面的人喊。
「你去幫我接,問看看是誰。」
自從江灕接到她又氣又急的電話,把她從某座山間接回到家後,她一直都是這麼生氣,而多年姊弟,江灕非常清楚他只有一招才能躲過她的低氣壓,那就是唯命是從。
「喂……喔,你等一下。」江灕摀著語筒。「他說他姓赫。」
「跟他說江掛了,問他是不是稱心如意。」
「呃……」如果江灕沒記錯,這個姓赫的,應該是她的高中老師吧……他能用這種口氣跟老師說話嗎?「赫先生,我姊她正在吃飯,您要不要待會再打?」
「江灕!」她的怒氣就這麼透過一條線的傳到赫威風的耳里。
「喔,你是江先生吧,請問你姊什麼時候回到家的。」
「十分鐘前吧,她出去辦事,要我去載她回來。」
難怪他繞了兩圈,找不到她人。
「她回家就好。」隱約听到她又在喊江灕多話之類的,怕累及無辜的道了聲有空再聊,便急急收了線。
見江灕掛電話,她的無名火又起。好你個赫威風,以為一通電話就能了結他們之間的恩怨情仇嗎?敢拿設計圖來要脅她,哼!她就不信找不到比「凜」更棒的設計師,等著吧!赫威風。
這一等,竟是一個禮拜。
低氣壓過境,入夜之後總帶來些水氣。滴滴答答的憑添幾分初秋的詩意。但瘋狗的員工可不這麼認為。
「江姐今天還是一樣嗎?」有人比個拉長臉的動作。
「比昨天更恐怖。」幾個年資深的警告著菜鳥︰「最好別出差錯,免得遭殃。」
沒有人知道江姐是怎麼了,這幾天她一來上班,不會笑也不會跟大家打招呼,「踫」的一聲,就甩上辦公室的門,也沒見她出來巡門市,也沒見她出來吃東西喝水(大家都知道江姐不曾在辦公至吃東西,怕引來蟑螂、螞蟻的,影響餐廳衛生),就這樣一直到打烊,有一次甚至打烊了,她還在。
「她常這樣嗎?」不知死活的菜鳥問。
「沒有,江姐的脾氣來得快也去得快,罵一罵、吼一吼,大家知道了也就沒什麼事了。」
「那她這次干嘛不也罵不罵、吼一吼?」
「她可能很生氣吧,氣到不想罵、也不想吼,不是有一句話叫……叫什麼哀莫大于心死嗎?」
「她心死了?」
「我哪知,反正大家小心點就是啦。」
喁喁細語之中,有個人朝吧走來。
「請問,江在嗎?」
所有麻雀像听到槍鳴聲,一哄而散。
「您找我們執行長有事?」散不掉的吧人員,只好接客。
「嗯,她在嗎?我姓赫。」
「請稍等一下。」吧人員按了內線分機。「江……江姐,外面有位赫小姐要找妳。」
兩國交戰,不殺來者,她兜起一肚子氣的走出辦公室。
「江姐,妳的茶。」必恭必敬的端放在桌上,膽小的美眉一溜煙閃人。
赫凜凜看著好笑。「他們都這麼叫妳?」
「嗯。」
「可是妳看起來跟他們一般大耶。」她不忘提醒她保養得宜的年輕。
「為了工作方便,得把自己叫老一點,不然很容易被一些倚老賣老的家伙欺負到頭上。」她意有所指的說。
「我哥欺負妳啦?」赫凜凜干脆挑明來意。
那個流氓,會懂得什麼叫「欺負」?
「沒,我自己笨、沒出息。」
「哦?怎麼說?」
怎麼說?十年前被他牽制所有喜怒哀樂,以為是師生關系導致,誰曉得十年後,她的喜怒哀樂仍要隨他起舞。說不通的是現在他們什麼關系也不是,頂多是正在洽商中的主雇,而她還是出錢的一方呢,沒道理嘔這一口窩囊氣,可她偏偏就如此想不開的惱了一個禮拜,找不到任何和他相抗衡的方法,甚至設計師……
「笨就是笨,那有什麼好說的。」江姐瞬間化成任性的美眉。
「那是妳的老師不對,把一個聰明的學生教笨了。」凜凜幫她找了個台階下。
「不過沒關系,喏!」
「這什麼?」她不解卻又帶點莫名興奮的看她遞上前的磁盤跟牛皮紙袋。
「瘋狗改裝的平面圖,還有一些手繪的立圖透視圖跟估計單,妳可以參考看看,看能不能找回以前的聰明。」
「他讓妳拿來的?」江恨透了這種迂回。
「妳是個很棒的客戶,工作室沒道理不和妳合作。」她說得自然,天曉得她老哥花了多少口水才說服她前來。
午後的一場大雨,赫威風出現在位于市區的工作室。
「哥,你怎麼來了?」他是極厭倦都市生活的,非有必要顯少出現在這個人聲鼎沸的工作室。
說是人聲鼎沸也還好,只不過她請了四個結構工程師,五、六個設計師,七、八個工地主任,及十來個完稿的工讀生,一個身兼總機的會計及數十名正分布在外的工地師傅。這林林總總加起來四、五十個員工,一直都以為他們有個「很年輕的女老板」,見到他,也只當見到老板的哥哥,挺和氣的,身上帶著股藝術青年的況味。難得來到工作室的嬌客,自是引起一陣小騷動。
對于騷動,他可以視而不見,但至于完全沒有動靜的江,他可不這麼認為。
「我拿東西來。」他交給她一包紙袋。
赫凜凜翻了翻,是瘋狗的圖。「你怎麼不自己拿去?」
當初說好的,所有相關的事務皆由他經手,只有一個條件︰「凜凜姐」是真正的設計者。
「因為她喜歡我山上的房子,而且她一口咬定是『凜凜姐』設計的,我不忍心粉碎她的夢想。」
「少來,打從開始你根本就不想讓她知道那房子是你的。」要不,他不會三番兩次出面阻止她。
哇!又被凜凜拆穿了。
「為什麼?」赫凜凜不解,明知江愛死了那房子,也知她在尋找房子的設計者,別說是誰追誰,光是讓江知道答案,相信他的勝算也會大一點才是。
「江身上有一種抗體,」他明白他妹妹的問句。「叫『赫威風抗體』,凡只要與赫威風沾上邊的,不論好壞,她一定先排斥再說。」
「所以你想治好她,讓她毫無戒懼的走進你的世界。」
「戒懼?」赫威風玩味著。「或許,但相信我,她戒懼的只是她自己的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