危險關系 第2頁

「孜喬,你在台北到底闖了什麼禍?」殷女乃女乃一副高血壓將要發作似的氣火攻腦,頸項血脈僨張。

殷孜喬被女乃女乃罵傻了眼,剛進門時的歡天喜地,殺那間凝結成一臉錯愕。

以前,每當她大老遠的從台北趕回鄉探望兩老時,他們總是張開雙臂擁抱歡迎,女乃女乃更是開心的綻笑出一臉密密麻麻好似會夾死蒼蠅的皺紋,然後一手接過她的行李,一手疼愛地捏著她白女敕的臉頰,直到臉頰因微疼而泛紅,女乃女乃才會松手,那是女乃女乃獨特的示愛方式。

爺爺則是模模她的頭,便趕緊去殺雞宰鴨,準備豐盛的菜肴,為她進補。在殷家,有一項不同于別家的傳統,那就是「男主內,女主外」,爸媽在世時也是這樣,大概是殷家的女人都不敢動手殺生,又不擅廚藝吧。

可也從來沒發生過今天這樣的場面啊,女乃女乃沒有接過她的行李,也不捏她可愛的臉頰,連爺爺都沒去殺雞宰鴨,只是神情黯淡地佇立一旁,等著她的回答。

殷孜喬望著爺爺、女乃女乃四只認真的眼楮,一點也不像在開玩笑,何況今天也不是愚人節,她只好皺著清秀的柳眉,絞盡腦汁,用力地回想自己到底闖了什麼禍,惹得她在世上「碩果僅存」的兩位親人如此怒不可抑。

她那雙滴溜溜的大眼楮,忽而上、忽而下地打轉著,一頁一頁的翻開心靈深處的記憶,得從她到台北念大學時候回想起,這可要花上好幾個晚上的工夫才能想齊全呢。

記得以前念書時經常會逃課、耍義氣打架,讓爸爸一天到晚跑訓導處,但是自從爸媽發生車禍意外離開人世後,她曾就著窗外的冷月發誓,今後絕對要做個乖巧懂事的模範生,不讓年邁的爺爺和女乃女乃操心掛念。

殷孜喬後來有點後悔那晚沖動之下所作的決定,因為那個目標對于個性好動活潑的她而言,實在太難達成了。

「女乃女乃,可不可以先讓你的乖孫女進屋喝杯水,再慢慢仔細的回想呢?」殷孜喬嘟著嘴撒嬌。

「是嘛,有話好說,老伴,你就先別發那麼大的火氣。」殷爺爺也幫孫女求情。

殷女乃女乃嘆了一口氣,一臉失望卻不失堅毅的神情,悠悠地說︰「咱們殷家雖非家財萬貫,倒也稱得上世代書香的小康之家,何須賣孫女求財呢?」最後一句話,說得咬牙切齒。

「什麼賣孫女求財?」殷孜喬不解地復誦一次,順手將提了一路的土產放在地上,以減輕負擔,因為爺爺和女乃女乃的表情已經夠沉重了。

殷爺爺將村人閑嗑牙的話說了一遍。

「是嗎?女乃女乃,你若真要將我拍賣的話,可不能秤斤論兩的廉價拋售喔,憑你孫女這顆聰穎機靈的腦袋瓜子,計價的單位起碼也要比照鑽石的行情,以克拉來標價才不吃虧。」殷孜喬說得頭頭是道,卻把殷女乃女乃氣得全身發抖。

「你這個小潑猴,存心氣死女乃女乃不成。」殷女乃女乃每回發起威,總是舍她名字不叫,人前人後地喊她小潑猴,說她是逃出花果山的孫猴子。

看來殷孜喬這回又當定美猴王了。

「王母娘娘,您先別火,且听殷小猴細說分明也。」她照著《西游記》演下去,無非是為了博得女乃女乃的歡心,她知道古代四大奇書里,《西游記》是女乃女乃的最愛。

「還貧嘴!」殷女乃女乃好氣又好笑。其實她疼愛這只孫猴子之深,遠勝過自己的一條老命。

殷孜喬低下頭去,舉起右手在自己的嘴巴上橫著比了一下,好像她的嘴唇縫了一條拉煉似的,拉上它,表示不再多言。

她不時地用眼角余光偷瞄女乃女乃,見女乃女乃的火氣已不似方才那樣來勢洶洶了,她才稍微安心。

她又轉頭向爺爺扮了個鬼臉,那是他們兩人的暗號。每回她惹女乃女乃發火時,總要央求爺爺代為美言幾句,那鬼臉就是她發出求救訊息的暗號。向來和她默契十足的爺爺一接收到訊號,便會挺身而出,仗義執言。

殷爺爺也回給殷孜喬同樣的鬼臉。

殷孜喬看著爺爺稀疏的華發配上眼歪嘴斜的鬼臉,自嘆不如,看來老萊子的封號,她得拱手相讓了。

「老伴啊,這只孫猴子固然要教訓,但咱們總不能餓著肚子升堂問案吧!」

殷爺爺的圓場技術果然是神仙放屁──不同凡響,不過,那也是多虧了寶貝孫女平時愛惹禍而訓練出來的本事。

一說到民生問題,清幽的院子里隨即傳來陣陣「咕嚕咕嚕」的三重奏,三人不約而同地望著各自的肚子,還真是饑腸轆轆呢。

「你先回女乃女乃的話,你在台北是不是闖了什麼禍了?」殷女乃女乃還不死心。

殷孜喬抿著嘴,猶豫了半晌,支支吾吾地說︰「失……失業,算不算闖禍?」

她就是因為丟了工作,心情郁悶,才獨自跑去花蓮度個小假。

「什麼?!你被老板開除了!」殷女乃女乃好像有點青天霹靂的味道。

「不,是我把老板開除了。」她回答得理直氣壯。

不過殷女乃女乃顯然不懂這種屬于新人類的工作倫理,在他們的年代,可是只有雇主才有權利命令員工回家吃自己。

本來已經轉過身要去張羅吃食的殷爺爺又兜回來,也不管是誰把誰開除了,只是輕描淡寫地說︰「那麼這趟回來可以住久一點!」他心里倒是樂得很,彷佛有只小鳥在唱歌。

殷爺爺的一番話,可引來殷女乃女乃的疾言厲色,「你這個糟老頭子,真是越活越回去了,你這個不肖的孫女八成是闖了禍,才會被開除,瞧你還樂得像中了獎似的,也不管訓、管訓她!現在可好,人家都追到家里來了,她還在跟咱們打迷糊仗,以為咱們老啦,沒用了。」

殷女乃女乃這招哀兵之計最厲害了,殷孜喬從小就怕女乃女乃這種以退為進的逼供方法。只要女乃女乃使出這項撒手簡,無論她有沒有犯錯,反正俯首認罪準沒錯,否則硬撐下去,將會看到一個七老八十的老女乃女乃鬧家庭革命,甚至離家出走,很難堪的。基于家丑不可外揚的原則,她是什麼罪都認了。

不過,殷孜喬在心里不免存疑,為何別人家的老太太一上了年紀,不是懶洋洋地在公園里練什麼外丹功,就是患了老人痴呆癥,可是她家的女乃女乃卻是越老越精明?

當然,她有這種想法並不代表她不孝,相反的,她很樂見爺爺、女乃女乃不但四肢發達,連頭腦也很發達,真是祖上積德,她迫不及待地想到殷氏祠堂去感謝列祖列宗的保佑。

※※※

肚子餓的時候,即使是家常便飯也能吃得津津有味,更何況殷爺爺可是具備五星級飯店的廚師手藝,即使簡單的料理,到了他手里,也能烹煮出色香味俱全的美食,令人垂涎三尺,食指大動。

殷孜喬一吃起爺爺所做的料理,全沒節制,直到快撐破了肚皮,才甘願從飯桌前轉移陣地到客廳,煞後整個人像得了軟骨癥似的癱瘓在沙發上。

趁著老伴忙著收拾碗盤之際,殷爺爺邀孫女至月下散步,名為幫助消化,實刖為打听實情。

「爺爺,你放心,我沒闖禍。」她是因為不滿主管在提拔人才時重男輕女。

依她在富華飯店的工作表現,論年資、論能力、論對公司的貢獻,哪一項輸給那個才進公司不到一年的新手?所以當她獲知自己共未雀屏中選時,她肚中那股待發的怒火就像老式的蒸汽火車頭里堆滿了燒旺的大紅煤炭一樣,勇往直前地沖進主管辦公室,爭取升遷為總經理機要秘書的機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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