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來應徵工作。收發。是臨時雇員。我有『關氏電腦公司』的通知函。」她開皮包的手指也是顫抖的。找到那張通知函,她拿著信封朝他走去。「待在那!」第二個保鏢喝道。
她立刻站住。他走過來,拿了信封過去交給他的主人。
這是怎麼回事?難道她誤闖了某個幫派東方首領的巢穴?可是這楝大樓明明是『關氏電腦公司』所有。難道她匆忙間,胡里胡涂連地址都看錯了?
「可惡。」東方男人用英文低聲詛咒,把看完的面試通知函甩手交給立在身旁的金發男人。
「去,開除打字發函的人。」
「是。」金發男人應了聲,卻沒有動,看著琬蝶。「她……」
「我要和她談談。」
金發男人走了之後,東方男人對著她看了好久,然後看看她臂上已轉成淤紫的手指印。他冷漠的眼楮,冷峻的臉,別人看了也許會不自禁地生畏,稍早琬蝶就有這種感覺。但,或許是他那張對男人而言太秀美的面貌吧,它削弱了他的剛厲之氣。現在面對著他,只有他和她,害怕的感覺反而褪去許多,剩下的大部分是好奇。他是誰?他要對她如何?
「坐,唐小姐。」他的手朝沙發一揮。
沙發柔軟舒適若席夢思。琬蝶僅把臀挨著邊緣,坐得腰桿挺直。她知道經過自搭錯車起的一連串延誤──和錯誤,她的工作反正肯定是報銷了。如今她若能平安全身而退,離開這個懸秘的地方,這些顯然勢力龐大的人,她就要暗慶三生有幸了。他在她面前坐下,疊起雙腿,雙臂成大字形搭在沙發背上,一雙盯著她的黑眼楮深不可測。「你還是學生吧,唐小姐?」
琬蝶看看自己的白色針織上衣,藍褶裙。這是她最像樣的外出服,平常她都穿T恤或襯衫和牛仔褲。「我在耶魯。」她回道。她沒有炫耀的意思,雖然耶魯系的中國學生寥寥可數。她只是覺得沒有必要說謊。
他揚了揚眉,她還以為他要說些……什麼,她不知道,總之,她絕沒料到他會說,「這麼說,還是學妹了。」他的冷漠減了幾分。
「從新哈芬市到紐約來上班,路程相當遠,你畢業了嗎?」
「沒有,還不算畢業,我正在寫論文。」
他點點頭,明了了她何以有較多時間老遠來紐約打工。「公司通知你來面試是個行政上的錯誤。我向你道歉。」
他向她道歉?琬蝶一陣迷惑。
「你是中國人,又還只是名學生。公司就算用你當臨時雇員也是違法的。」
「我是有人介紹的。我是說,推薦。雖然他最初告訴我不能保證一定成。」他又挑起眉肖。「這人在『關氏電腦』?」
琬蝶的「是」到了舌尖,突然想起他剛才命令開除寄發通知函的人,她遲鈍地恍悟。「你是『關氏』的老板。」
「不完全是。」
「你不能開除那個人。」琬蝶站了起來。她滿心歉疚。「我是說,關先生,請你不要開除通知我的人。」
「為什麼?」他坐姿、表情不變,往上斜看著她。
「因為不管這人是誰,是男是女,這個人只是做別人交代或請他或她幫忙的事。或許正如你所說,用我是違法的,可是……你可以給這個人一個警告,一些小小的處分。開除,你不覺得有點小題大做了嗎?」
「你應該去報到的地方是十二樓的行政辦公室。」
「那不表示……」瑰蝶頓住。十二樓。她的通知函上打的是十三樓。因此她會誤闖進她不該到的地方。「關氏」老板在「關氏」辦公大樓里的私人住處。因此他看了通知函那麼生氣。而此刻琬蝶為他處置的方式和理由,莫名地生起無名火。「你生氣是因為我闖進了你的私人殿堂。這裹如果這麼神聖不可侵,你該在太平門外掛個『閑人勿進,內有殺手』的牌子!」
她正說著,金發男人回來了,听到她最後的一句話,他瞪她的表情好像她是個膽大包天的瘋子。
他的老板倒是一反之前的冷峻,露出趣味的眼神。
「門口沒那個牌子,因為我屋裹沒有殺手。」金發男人很快把瞪著她的目光調向他老板,滿臉的驚訝。
「凱文,這位是唐小姐。麻煩你給我們倒兩杯……」他暫停,向琬蝶詢問,「你喝咖啡還是茶?我有碧螺春,台灣來的。新種春荼。」
琬蝶不懂茶,倒是教他的前後判若兩人弄得一頭霧水。尤其他變和氣且幾乎友善,是在她對他干冒大不敬之後。
「咖啡就好,謝謝。」她的火氣如來時一般莫名所以的消失。
「喝茶吧。」他卻代她改變主意,向凱文用英文說道︰「把我的荼具和茶罐準備好,我們喝茶。」叫凱文的金發男人明顯的和她一樣模不著頭腦,不知道他走開的短短時間內發生了什麼事。但他依令走開了。「我生氣,」像中間不曾被打斷般,關老板繼續說道︰「是的,是因為你闖了進來。那不是你的錯,可是假如你進來的時候我正好不在,或我在裹面,沒有看見你,先看見你的是,嗯,像你說的,我的殺手,你現在不會站在這,為那個打字失誤的人仗義執言了,唐小姐。」
「你的人會對我如何?就地槍決?這裹還是個法治的國家吧。」
他沒理會她的諷刺。「你會被帶到警察局。只要『偷竊』一項罪名,唐小姐,你的學業及一切都毀了。」
「我皮包里的通知函可以證明我的清白和無辜。」才說完,她已自他的表情悟到自己多麼天真。「你的人會在給我戴上任何莫須有罪名之前,先把它拿走,銷毀。」
「他們負有保護我的責任。」他站起來,結束這段談話。「請到後面用荼吧,唐小姐,算是向剛才讓你受驚嚇表示點歉意。」真是太不可思議了。這些有錢有勢的人簡直豈有此理。
「不敢當。」她冷冷回他。「是我擅闖了貴寶殿,該道歉的是我。不過我一開始就說過對不起了。可惜我無法知道打我這封通知函的人是誰,我欠這個人更深的歉意。話說回來,不再在『關氏』上班,或者是這人的福氣也說不定。你放心,我絕不會告訴任何人我來過這,拜見過關大帝。我很珍惜我這微不足道的卑微小命,幸會。」她轉身就走,他沒叫住她,也沒出聲說一句話。到了門邊,琬蝶氣猶未平,扭頭丟下另一句話。「很遺憾你也是中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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影片放完了,室內余下放映機空轉的沙沙聲,他沉在高背椅里,仍筆直盯著前方的白色布幕。事實上,他閉著眼楮都能比放映機更清晰地重復膠片內容。他已經看了千百遍,看不厭也看不倦。越看他越沉溺在痛苦的掙扎中。
唐琬蝶的生活很單純。她花很多時間在圖書館,做研究,看書,搜集資料。她是個相當優秀的學生。也很活躍。她曾在校慶晚會舞台劇中扮演馬克白的情人,當晚現場臂眾席中有記者,第二天報上就登了一篇盛贊她演技的短評。有電影導演找過她,她謝絕了對方的邀請,專心念她的書。她曾是辯論社主辯人,在英文詩歌朗誦比賽裹連連拔頭籌。她的一篇「愛倫坡詩論」引起許多文學界知名人士的注目。她在耶魯的第二年有個男朋友,是高她一屆的詩論社高材生,一名英俊的金發青年。交往一年後,這段戀情無疾而終,從此她身邊未再出現護花使者。發生了什麼事?那小子負了她?傷了她的心?她很年輕,充滿自信和活力。她很漂亮,尤其那對閃著智慧光芒的明眸。漂亮,聰慧,反應靈敏,而且善良,充滿勇氣和膽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