化身蝴蝶 第21頁

「都很方便。」他說︰「我從早上九點到半夜兩、三點都在。」

「我說找你就可以了嗎?」

「那里只有我一個人。」

琬蝶真想現在就和他一起過去。或許她想從他身上尋找關輅的影子,或許也尋求一些安慰,安撫她心底黑洞似的罪惡感,和自關輅死後,無邊無際的吞噬她的痛苦。表面上她相安無事的上班、回家,毫無異狀的過著日子,內心里失去關輅的痛苦和悲傷一天天的在蠶蝕她。她和關輅的事,她沒有向家人提及半個宇。盡避她和父母及哥哥都很親密,跟哥哥尤其從小就無話不說,可是關輅這件事,她無從說起。有時候當她沉浸在回憶中,她自己都覺得整個過程像是一場荒謬的、月兌離現實的夢。「我明天下班過去找你,可以嗎?」她問,口氣倒更像在央求。

他的目光在她臉上校巡。「我說過,任何時候我都很方便。可是你為什麼要來找我?」

她一時語塞。「我……要是你不歡迎,我……」

「我沒說不歡迎。」他皺一下眉。「你來的時候到售票口問一下,她會告訴你怎麼上去。」

「好。」

他點一下頭。「我真的要回去了。」

「謝謝你。」怕他開口改變主意,她趕緊走開。「明天見。」

「喂……小蝶。」她快走到街上時,他叫住她。她擔心地回頭望,只見他有些局促地問︰「你幾點下班?」她露出笑容。「五點。到這里大概六點左右。」

他又皺眉。「這麼久?你在哪上班?」

「信義路二段。下班時間塞車塞得很厲害。我會盡快趕過來。」

「你開車嗎?」

「我沒有車。我坐公車。明天我坐計程車過來。」

他揮一下手。「坐公車的好。反正到半夜我都還在這里。」

自關輅死後,她未曾笑得如此粲然。「明天見,阿森。」

「明天見,小蝶。」

★※★※★※

小蝶。一路回他工作的放映室,他都在細細咀嚼地反覆念她的名宇。

昨晚,不,昨天見過她之後,他腦子里就一直想著她。她有一雙好憂郁的眼楮,它們深深觸動了他某道心門,深深吸引了他。她哀傷的眸子、盈盈如水的神情,使他心腑間牽起一股前所未有的柔情。使他想保護她、疼惜她、憐愛她。憐愛是否就是愛?這算一見種情嗎?他不知道。他只知道自從一眼相見,他不管做什麼都想著她。他帶著她的楚楚可人倩影入夢,早上天不亮、眼未睜,她的縴柔影子先跳進他腦海。而今天她的笑容像太陽點亮了他的眼、他的心,使他頓覺充滿活力和希望,期盼著明天她的到來。但令天是星期天啊,她不上班,為什麼不今天來找他呢?他本來希望能和她多相處一會兒,可是他必須回去工作。星期天,她要去約會吧?看她急著走,一定是去約會。是昨天那個高高帥帥的男人吧?他記得那個男的摟著她肩膀的樣子,他當時胃里還有股子酸味。他也看見那男的拿手帕為地擦眼淚。他要記得買條手帕放在身上。但是他希望她不要再哭。他喜歡她笑。她笑的樣子好美。她既然有要好的男朋友,為什麼還要找他呢?他不敢多問下去,怕她就不來了。

「你拿錯帶子了。」

他全身僵住,慢慢轉頭。自稱是他的孿生妹妹的人,雙手抱胸,倚著牆而立,仍是那一身黑衣服。「你幾時來的?」他問。他進來時沒看見她。不過他听到她的聲音之前,一直心不在焉。她說了她和他第一次見面時說的話。

「我等你好久了。」

他換掉他拿錯的帶子。「你怎麼知道我在這?」他邊把帶子套上機器輪軸,邊問。

「要找你很容易。雙胞胎通常都有常人所沒有的心電感應,而我們之間的感應磁力比其他雙胞胎更強。」

「我沒有感應到你。」他說,繼續做著些瑣碎的事,眼楮不看她。

「你為什麼不肯看我?怕證明我真的是鬼?」

他看向她了,接受她的挑戰。「你能證明嗎?」

「我若證明,你就肯承認你是關輅,肯回家做你該做的事嗎?」

他靜默一陣子。「你要如何證明?」

「仔細看著我。」她說。

他看著。她對他微微一笑,然後消失了。他眨眨眼,她不在那。他轉了一圈。她不在放映室里任何地方或角落。他的臉色變白。

「你上次在家里就相信了。所以你才逃走。」她的聲音在空中對他說話。而後,像片刻前消失那般地,她重新在他眼前現身。她的表情難過,但諒解。「我又嚇著你了嗎?」

他白著臉瞪視她。「如果我們真的是雙胞胎,為什麼我對你毫無感覺?」

她淒然搖頭。「因為你不確定自己是誰,你害怕。」

他抿緊雙唇。「我知道我是誰。」

「是嗎?」她聲音變得無比柔和。「你是誰?」

奇怪的,他腦中浮起唐琬蝶悲傷、哀愁的眼楮,當她談到關輅已死,她痛苦欲絕的神情。「我是關輅。」靜靜的,他首次親口說出並承認他的身份。

第六章

當他說出他自己的名宇的剎那,他彷佛听到匐然一響,一道渾沌的濁流自他體內倒了出去似地,倒空了他過去好長一段醒著如夢,夢時又似醒著的迷糊歲月,也洗去了他生命中蒙覆的一層塵埃。他像個從長期麻醉中忽然蘇醒的人,知道、記得自己是誰,忽而在他沉睡的日子里,世界已不復原貌,他原來所擁有的全部都不在了,化為塵泥。關輅一下子被掏空的身體,萬分疲憊地跌坐在地上。他的臉埋進臂彎,十指插進濃密的頭發,從肺腔痛苦的吸氣。關軫替他把放完的帶子換下,接上另一卷,然後過來,盤腿坐在他對面。久久之後,關輅抬起頭,注視她好半晌,慢慢伸出一只顫抖的手,試探的模她的臉,模她的短發。「對不起,軫軫。」他吵啞的低聲喚她的名宇。「哥哥對不起你。」

她噙著淚搖頭。「我們都吃了很多苦,輅輅。但重要的是我們又在一起了,你還活著。」

「有什麼用呢?」他痛苦地扯他的頭發。「有什麼用呢?」

她抓住他的手。她強壯有力的抓握嚇了他一跳。「有用的,輅輅。不要讓爸和我的死變得不值得。你要回去,回家,回『巨霆』。找出那個害得我們分散二十幾年,又害得我們家破人亡的人。」他困頓的晃晃頭。「我做不到,我……什麼都不會。」

「你能。我會幫你。我留下來就是為了要幫你。」

必輅看看她堅決、堅定的握著他的手。「你這一個多月為什麼沒來找我?」她放開他,雙手平放膝上。「我去找媽了。」

他眸光一閃。「媽還活著?」

「嗯。可是……」她沉重地嘆一口氣,「她在療養院,神智不清。」

他吐了句他以前學來的台語三字經。

必軫听不懂,不過她猜得出那不是好話。她得先幫他改掉他說話的土腔,她想道。「你知道是怎麼回事嗎?媽在療養院多久了?」關輅問。

「我初去美國的時候,媽也去了。去那邊陪我、照顧我。」

「你去過美國?」

「你失蹤後,爸就帶我離開台灣,把我安頓在一個隱秘的地方。他告訴所有的人,他把我們倆都送到美國去了。我是在那邊長大的。我十六歲那年,媽身體不好,爸接她回來,從此以後我再沒有听到她的消息。我本來也以為她死了。」「爸難道沒有告訴你媽的情況?」

她搖搖頭。「我最後一次見到爸,就是他帶我去美國的時候。以後我只和他在電話里說過話,而且都是他打給我,我不可以打給他。我有事要找他,由我的貼身護衛代我和他聯絡,他再打電話給我。」匪夷所思,關輅皺眉想道。「貼身護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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