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體發膚受之父母,隨意損傷是不孝至極的大壞事。
這個道理,壢熙懂,但這一局如果沒有龍壢熙本人出馬,成不了事,因此無論如何他都得走上這麼一趟。
日出前,按密函所指,壢熙、謹言在林子東方十公里處與李牧子、陸因政會合,密議了近兩個時辰後,大隊兵馬由壢熙發號施令,先就地扎營休息兩晚,再往韋立邦扎營處推進。
第三日清晨,軍隊迫近于韋立邦營地。
壢熙端坐在一匹通身如墨的披甲戰馬之上,身形俊雅,筆挺如劍。
他與身邊著重甲、佩刀劍,頭戴盔帽的將士不同,雖僅著一身白衣飄飄,卻豐神俊朗,體態軒昂,濃眉飛揚間,不怒自威,天家氣勢不露自顯。
他高舉右手,身後著黑色盔鐵甲的鐵騎全停了下來,他們分作九列,嚴陣肅立。
「大皇子,前方軍營尚無動靜,怕有詐。」他們已經這麼靠近,韋立邦是征戰沙場多年的老將,沒道理至今尚未發現敵軍來襲。
壢熙微微一哂,毫無動靜嗎?那麼便是劍月已經成功得手。
兵不厭詐,為減少戰事所引發的傷亡,他向丁嵐要了一袋……嗯,不,是三大袋消急草。
這東西,說毒?太過,可說它不是毒嘛……吃它一天,像吃著元錠,不但無害還可健腸整胃、幫助排便。吃兩天,抵抗力稍差的會有些拉稀,但不減精神,萬一吃三天……那就不是普通淒慘了,它能讓人拉肚子拉到手腳發軟。
因此壢熙听見韋立邦說軍隊要在三日之後開拔時,頓時精神一振,覺得天時地利加上人和,所有事都配得樣樣恰當,如若不是童女在暗中幫忙他,那麼肯定就是觀音大十出手了。
可這藥比較麻煩的是,不能一口氣下太多,容易被發覺,因此接連數日,劍月來州于各兵營之間,把消急草給和進飲用水里。
「李將軍!」壢熙喝令。
「是。」李牧子向前請令。
「照之前研議,你領三萬大軍將兵營團團包圍,務必做到滴水不漏,連一人都不許逃出。」
「李牧子領命!」
「陸將軍。」
「屬下在!」陸因政策馬上前。
「你帶著聖旨收歸叛軍,記住,他們不是敵人,是我大燕子民,若是願意歸順,萬萬不可傷人性命。」
「陸因政領命!」
「至于韋立邦,就待本王好好去會會了。」
壢熙吐氣,望向東方旭日,待他在軍營里露過臉,證實大皇子未死、揭穿韋氏陰謀後,他便要正面與韋立邦一晤。
這是最後一役,過了此關,再沒有任何事物能夠阻撓他回到雅雅身邊。
雅雅、雅雅……他日思夜想的女人,她還好嗎?有沒有被不實消息嚇壞?有沒有被不按牌理出牌、硬要造訪熙雅小築的皇帝給驚得夜不安寧?
不會的,他相信雅雅有能力可以應對,就如同她能使計找出放火元凶,使計讓韋氏和壅熙誤解溫室正面臨重大困境一樣,他信她!
壢熙一馬當先,提韁先行,身後九列鐵騎依序而行,步伐劃一,每一下蹄聲都響徹原野大地。
營帳中,韋立邦一身純紅的戰袍,盔上一簇白纓,他灼灼的目光死命地盯住壢熙的臉。「你居然沒死?」
在他驚覺整營士兵被下毒並看見壢熙那刻,他就清楚父親失敗了。他們所有計劃緊密相扣、一環接著一環,連環計出,龍壢熙還能成為漏網魚,那麼皇帝呢?被罷黜的百官呢?他無法樂觀相應。
壢熙望向癱坐在椅中的韋立邦,好樣的,肚子都拉成這樣了,不但說話中氣十足,還能穿起盔甲準備回京,如果不是大軍無法開拔,他恐怕爬都要爬回京城吧。這人不同一般凡響,若他不是韋氏中人,那麼他將是個好用的人材。可惜……
「很抱歉,讓你失望了。」壢熙一笑,望著他,眼底有英雄惜英雄的惋嘆。
「那麼獄中死的是誰?」
「韋應東。」
「什麼?怎麼可能,應東他……」
「近幾日l,自京城里給你發信的那位不是韋應東,而是我的人。」幸好韋應東是個莽夫,寫信都需師爺代筆,否則韋立邦肯定會看出破綻吧。
「那麼我父親、伯父……」
「很抱歉,必須告訴你這個消息,現在……」壢熙望一眼帳外的日頭。「他們的處境大約不會比你好到哪里。」
至于那些在外為官的韋氏族人,也會陸續在近日內遞解回京,然後,一一正法吧,他猜。
壢熙不贊同這種殘忍手法,但古人宗族觀念強、民主觀念弱,再加上叛國本就是株連九族的大罪,他不認為自己有本事說服皇上,放過韋氏人。
他反而比較好奇的是龍壅熙,皇帝會怎麼處置他,也一刀砍了他?真正做到王子犯法與庶民同罪?
韋立邦頹然地垂下頭頸,本是預料中的消息,但親耳听見︰心底卻無法平息……
之前說得慷慨激昂,為百姓不惜拋頭顱、灑熱血,才是軍人本色,但龍壢熙一出現,把他的謊言拆個七分八解,再不會有人肯追隨他了,使是營里的韋家軍,恐怕此刻也各自保命,否認曾經積極同意反叛這回事了。
「皇上呢?他也沒死,對吧?」
「是。」
「從一開始,皇帝就洞察所有計劃?」
「一開始?你指的是哪里的一開始?自從韋立昌的庶子韋應男,在江南當一個小小的縣令,卻濫用職權迫害人民、強奪財產、佔其妻女、大量斂財開始嗎?」
「也許,此事傳到皇帝耳里,定然會想,為什麼韋應男需要大量銀子,要養誰、養什麼?為什麼他必須定時帶著巨款回京,給誰、為什麼給?除了韋應男外,其他外放為官的韋氏人,是不是和韋應男一般斂財?」
「許許多多的問號出現,皇上自然要追根究柢的,這一追,還能不追出答案線索、追出本就因權勢龐大而讓父皇處處忌憚的韋家,私底下處心積慮圖謀的是什麼?」
「牆會倒塌,不見得全是因為強大的天災人禍,很可能起頭只是因為一道小小的裂縫,很不幸,韋應男便是那道裂縫。」
這樣一查,白虎事件、紅凝香毒、攝魂術……一個幽居深宮、平庸愚昧的龍壅熙,豈有本事得到江湖人士大力襄助?若非權勢大過天的韋氏、若非有大筆大筆的金銀在背後支持,蜉蟻豈能撼樹?
說到底,還是得感激自己為啞婆婆編造出來的身世,如果不是那樣,今兒個,說不定龍壢熙還是得早死,雅雅還是得在古代當一回寡婦。
不,他要與她相守相攜一生,要親眼看著他們的孩子出世,要陪孩子長大,要成為一對老夫老妻相望于山林。
「韋氏滅,是樹大招風惹得的。」韋立邦苦笑。
「錯,韋氏滅,不因樹大招風,而是因為野心勃勃。已位居極品,仍不甘屈之人下。」
「皇帝本就是有德有能者居之。」
壢熙听著,禁不住咧唇苦笑,原來古往今來,所有人都認為自己是當老大的不二人選,難怪皇帝、總統明明是吃力不討好的苦差事,還是有人搶著當。
「我不與你爭辯,世間許多事本就沒有答案,吵翻天也不過是信者恆信、不信者恆不信罷了。你就合作些,隨我回京面見父皇吧。」韋立邦的信念堅定,他就算費盡口舌,怕也說服不了他。
壢熙望一眼謹言,她領命,準備上前捆綁韋立邦,沒想到已經全身虛月兌的韋立邦,竟然還有力氣,一個縱身跳躍,自身後抽出預藏的凶器。
情勢瞬間大逆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