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越過半山的麥田,通往山頂的惟一一條山路上,就剩下惟一的一輛馬車。
山路婉延地向山頂攀去,穿過高大的白樺林,馬蹄在地上敲擊著單調的音節。
尤利安坐在馬車夫旁,兩邊的樹林向後飛馳而去,尤利安的心回到幼時。
那時只能用兩只腿走向路公爵的城堡,這條路像無法走到盡頭一樣漫長,路邊的白樺林陰森可怕。第一次穿新鞋的腳被磨得鮮血淋灕,為了不讓同行的母親擔心,他忍住淚水,強裝成因換了新環境而高興的樣子。
那時的痛苦不安恐懼現在全成了隔了紗似的苦苦酸酸的記憶。如今從船上下來,再進入這條山路時,卻有種母親緊握他手伴他一路行走的永遠無法忘懷的安心。
終于回家了埃飛天女神號在海上行駛了二十七天,在下午兩時進入德克羅克巴布羅比郡領地巴布羅灣。
飛天女神號拋錨停駛後,水手把梯子放下,而直到這個時候,尤利安才見到李宇。
少爺像抱著珍寶一般抱著李宇下船。李宇的身上裹著淺色的絲布昏昏沉沉地睡著,如絲般黑亮的長發從絲單中頑皮地跑出幾綹,映得臉更慘白。挑細的眉緊皺著,紅唇抿成白色,看得出睡得並不安穩。
尤利安的心中充滿違和感。在幾天前,李宇的精神就已恢復了呀,雖才大傷初愈,但已有能力和他斗嘴。後來。
怕影響李宇休養,少爺已不讓他接近李宇的房間,但現在看來,沒出過艙門,在床上安安穩穩躺了許多天的李宇,下船時不至于昏睡不醒埃馬車走了幾個時辰,進入聖約瑟城。繞過由山上流下的河流,穿過高平地和灌木叢,已看得見無英崖上那石崗建築的高聳的古堡。在馬車上,尤利安听見少年輕聲念書的聲音,卻沒听見李宇的附和聲和有什麼舉動的響聲,難……難道李宇還在昏睡之中。
無英堡確切的建築時間是一百一十二年前由巨石所建的巨大外牆,爬滿爬山虎之類的綠色植物,從外觀看古樸美麗又堅固。對稱式的美學,內部四層高的樓房建築,左右各有一百二十個房間。
堡後面一個鋪滿五色石的小路通向祈禱室和高塔。在此之間靠堡外圍的地方是奴僕所住的岩石所建的平房。由主屋後門到奴僕的房間或由主屋到祈禱室和高塔都有專用的遮陽躲雨的走廊。
由半山腰到崖頂都是路家的私人領地,嚴禁外人隨意進入。並無概念上的圍牆,只是在半山腰惟一的通路邊建造一所小平房,里面由一名騎警隨時注意著到無英崖上的來往客人。
在無英堡四周種滿了白樺樹和落葉松,如天然屏障一樣護衛著無英堡,在夕陽斜墜的晚霞當中,背景是陰密的樹林,一百多年的古堡散發出神秘而冷漠的美麗。
馬車在樹林外就停下,等待那里的是侍奉了路家四十年的老僕喬伊,死去的老爺和現在的路伯納少爺差不多都是他看大的。
喬伊脊背挺直地站著,身體硬朗得不像五十多歲的老頭子,有張標準的德克羅克上流社會管家僵直慘白的臉。
車門打開,路伯納公爵從上面輕松地跳下,管家的眉毛毫無例外地跳了一下,尤利安想管家絕不是想說‘少爺,你終于回來了’之類充滿感情的話,而是想冷冽地教訓‘少爺,請動作優雅些’罷。還是少爺先打招呼︰‘喬伊,我回來了。’
車頂上的行李拿下來,想喬伊管家的年齡太大,尤利安要去提行李箱,喬伊的利目一閃,如被蛇盯住的青蛙似的,尤利安動也不敢動。輕輕提起兩大行李箱,全黑的燕尾服拖了一拖,管家以標準的跨步向前走去。他真是老年人嗎?尤利安心里嘀咕著。
少年把馬車內的少女輕輕抱入懷中,尤利安看了一下,果真還沒有醒的跡象。
城堡的兩扇巨大的木門打開,德克羅克第三繼承人路伯納公爵的僕人整齊地排在走廊兩側高聲道︰‘少爺,歡迎你回來。’
尤利安面容僵硬地跟在少爺身後,每次呆在無英堡時,他總以為自己是進了老人院。
十六個僕人當中,只有身材高大體壯力強的馬夫兼搬運工兼木工,總之粗活累活一把抓的艾里那是三十歲壯齡,尤利安自己算是最年少的小僕,而其他打掃庭院的、清潔大廳的廚師、水工等等全部是四十到六十歲在無英堡生活了大半輩子的老僕。
走進大門就有極為寬廣至少可容納兩百人狂歡跳舞的大廳,據說第一位公爵的愛好就是舉辦舞會夜宴,當時才會如此設計。
經過漫長的歲月,木質的地板和走廊發出柔和的黃玉般的光澤,牆壁也是極柔和的粉白,看得出保養和維持得很好。
把李宇放在豪華的大型沙發上,那是上一位公爵大人的喜愛之物。金發少年對面露疑惑之色的十四個老僕驕傲地宣布︰‘這位是李宇,我們在幽蘭國的平津城福音教堂中成婚,由亨利神父主婚。你們對她要像對我般,知道嗎?’
與管家僵宜無表情的性情不同,胖大的廚師布蘭迪首先帶上圓形眼鏡,湊近李宇面前觀看︰‘這位就是路夫人嗎?身子骨不太好呢,太瘦了。’
鮑爵大人點頭同意他的話,皺著眉道︰‘嗯,李宇實在很輕,抱著她像羽毛一樣飄飄的。’
‘少爺,這是誰家的姑娘……’
‘不是德克羅克人呀,是外國人,外國人哩……’‘臉好協…’‘少爺的喜好真奇怪……’‘少爺,讓我們看看外國的嫁妝是怎樣的。’
‘不過,路夫人好像不太漂亮……’
‘誰說的!’路伯納一把抱住李宇,瞪著圍著沙發談論的僕人,在七嘴八舌的聲音中,少年耳尖地听到不利于李宇的語言。
‘羅斯!’路伯納端起做主人的架子,‘把我的房間里再放一張床,準備好女性用品和換洗睡衣,作為我和李宇的新房。’
‘少爺,你睡的那張床就非常大了,而且新婚夫妻應該睡在一起埃’羅斯訝然地告訴十七歲少年新婚生活的常識。
‘啊,是嗎?’路伯納想著自己和李宇連晚上都待在一起的樣子,然後點頭,‘好,那就不用搬床了。’
羅斯又進諫道︰‘少爺,那些女性用品我想應該買新的才行。還有路夫人的服裝,在三樓的衣物室里全是上幾代女主人所留下的服飾,已不再流行,已故老爺又沒娶妻,十幾年來,這無英堡中沒見到女人的影子,沒辦法挑到符合路夫人的衣服埃’沉思了一下,路公爵道︰‘那你明天到市內采購一下李宇適用的東西。’
‘德賽。’
瘦弱而精悍的小胡子老頭應了聲道︰‘少爺有何吩咐?’
‘你去找聖約瑟城最好的裁縫,我要給李宇訂做幾套服裝。’李宇穿德克羅克的服裝一定非常美麗。
大廳中閃進一個黑影,機械而冰冷地道︰‘少爺,我行李放好了。’
‘喬伊。’路伯納公爵站起來指著蜷在沙發上的少女道,‘這是李宇,是我的妻子。’
遠遠地,喬伊掃了還在昏睡的少女一眼道︰‘少爺,恕我直言,這位少女並不適合當路家主母。’
雖說共同生活的時間還不到四五年,但做人奴僕的總會察言觀色,光見少爺種種舉動,就知他有多寵愛這個新婚妻子,而管家竟敢踩地雷,也不怕被炸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