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湊近一看,發現這種金屬跟圖書室牆上覆蓋的那種金屬一樣。
「這是希臘銅,」勒麥日先生繼續說,「您好象不明白一具人體怎麼能變成一具希臘銅的鑄像。莫朗日上尉,怎麼搞的,我是相信您有點學問的,您從來也沒听說過瓦里歐博士的那種不涂香料的保存尸體的方法嗎?您從未讀過這位醫生的那本書嗎?他在書中敘述了叫作電鍍法的那種方法。在皮膚組織上涂一層銀鹽,使其成為導體,然後把尸體浸入硫酸銅溶液,通過極化最後完成。使這位可敬的英國少校的尸體金屬化的方法就是這種方法。所不同的,就是用硫酸希臘銅,這種材料是非常稀少的,取代了硫酸銅。因此,您看到的不是一尊窮人的鑄像,一尊銅鑄像,而是一尊比金和銀更為珍貴的金屬鑄像,一句話,一尊無愧于尼普頓的孫女的鑄像。」
希臘傳說中的一種金屬。
勒麥日先生示意,黑奴們抓起尸體,一會兒工夫就放進那個彩繪的木盒子里了。然後把它豎起來,放在壁龕內,旁邊的那個壁龕中也有個完全一樣的盒子,標簽上寫著52號。
他們的任務完成了,就一聲不響地退下了。死亡的冷氣再次吹動了銅燈的火苗,使巨大的影子在我們周圍晃動不已。
莫朗日和我,象包圍著我們的那些金屬幽靈一樣,呆立不動。突然,我鼓了鼓勁,跌跌撞撞地走近他們剛剛放入英國少校遺體的壁龕旁邊的那個壁龕。我尋找著標簽,寫有52號的標簽。
我扶著紅色大理石的牆壁,讀到︰
52號。羅朗‧德利涅上尉。1861年7月22日生于巴黎。1896年10月20日死于霍加爾。
「德列涅上尉,」莫朗日哺南說道,「1895年從哥倫布—貝沙爾出發到提米門,後來杏無音訊!」
「正是,」勒麥日失生說,微微點了點頭。
「51號,」莫朗日念道,牙齒咬得格格響。」馮‧韋特曼上校。1855年生于耶拿。1896年5月1日死于霍加爾。韋特曼上校,卡奈姆的探險家,在阿加德斯一帶失蹤!」
「正是,」勒麥日先生說。
「50號,」我又念道,兩手緊緊抓著牆,免得跌倒,「阿隆茲‧德‧奧里維拉侯爵。1868年2月21日生于卡迪克斯。1896年2月1日……奧里維拉,他是去阿拉旺的呀!」
「正是。」勒麥日先生說。「這個西班牙人是最有學問的一個,我跟他就安泰王國的準確地理位置進行過很有趣的討論。」
「49號。」莫朗日喘著粗氣說。」伍德豪斯中尉,1870年生于利物浦。1895年10月4日死于霍加爾。」
「差不多還是個孩子,」勒麥日先生說。
「48號。」我念道。「路易‧德‧馬依佛少尉,生于普羅萬斯……
我念不下去了,激動得說不出話來。
路易‧德‧馬依佛,我最好的朋友,我童年時代的朋友,在聖—西爾,到處……我望著他,我在那層金屬下面認出了他。路易‧德‧馬依佛!
我的額頭抵著牆壁,肩膀不住地抽動,嚎陶大哭起來。
「先生,這個場面夠長的了。結束吧。」
「他想要知道,」勒麥日先生說,「我有什麼辦法?」
我沖著他走去。我抓住了他的肩膀。
希臘神話中的巨人族。
「他怎麼來這兒的?他怎麼死的?」
「象其他人一樣,」教授回答道,「象伍德豪斯中尉,象德利涅上尉,象羅素少校,象馮‧韋特曼上校,象昨日的四十七位,象來日的所有那些人。」
「他們死于何故?」莫朗日用命令的口氣問道。
「他們死于何故,先生?他們死于愛情。」
接著,他又以極嚴肅極低沉的口吻說︰
「現在你們知道了。」
慢慢地,以一種我們幾乎察覺不到的謹慎方式,勒麥日先生把我們的目光從那些金屬人像上引開。過了一會兒,莫朗日和我,又坐在——還不如說癱在——大廳中央的坐墊上了。看不見的流泉在我們腳下低聲申吟著。
勒麥日先生坐在我們中間。
「現在,你們知道了,」他說,「你們知道了,但你們還沒有明白。」
這時,他緩緩地說道。
「你們和他們一樣,是昂蒂內阿的俘虜……她想要復仇。」
「復仇,」莫朗日說,他已經恢復了平靜,「為什麼,請問?中尉和我,我們對大西洋島做了什麼?我們在什麼事情上引起了她的仇恨?」
「這是一往古老的、非常古老的糾紛,」教授嚴肅地回答道,「一樁您不能理解的糾紛,莫朗日先生。」
「請您說法楚,教授先生。」
「你們是男人,她是女人,」勒麥日先生出神地說,「一切問題都在這兒。」
「的確,先生,我不懂……我們不明白。」
「你們會明白的。你們難道真地忘記了,古代那些蠻族的美麗女王是多麼怨恨那些被命運推到她們的海岸上去的外國人嗎?詩人維克多‧雨果在他的描寫殖民地的《塔希提姑娘》一詩中相當好地表現了他們的可惡行為。不管回憶把我們帶到多麼久遠的年代,我們見到的只是一些類似的白吃白喝、忘恩負義的行為。這些先生們大肆利用這些女士們的美貌和財富。然後,一個早上,他們突然無影無蹤了。如果某君細心地測定了位置,卻沒有帶著戰船和軍隊前來佔領,她還算是幸福的呢。」
「您的博學真讓我高興,先生,」莫朗日說,「請往下說。」
「要給你們舉例嗎?唉,俯拾皆是。您想想尤利西斯對待加里普索,狄俄墨得斯對待卡利洛厄的輕薄態度吧。忒修斯對亞里亞娜又怎麼說呢?伊阿宋對美狄亞的薄情是不可想象的。羅馬人繼續了這一傳統,而且更加粗暴。
希臘的話中,尤利西斯從特洛亞歸國途中,曾被俄古癸亞島的女神加里普索留住十年。
前者為特落亞戰爭中的希臘大英雄,後者為河神的女兒,「輕薄」之說,其事未詳。
希臘神話中,忒修斯得情人亞里亞娜幫助斬殺牛頭怪物,後將其遺奔。
希臘神話中,伊阿宋得美狄亞幫助獲得金羊毛,後負心。
「伊尼斯,他與可敬的斯帕爾代克有許多共同點,對待狄多的態度是最卑鄙的。凱撒對待神聖的克婁巴特拉粗魯至極。最後還有提特,這個偽君子提丟斯,靠著可憐的貝雷尼斯在伊杜美整整住了一年,他把她帶到羅馬只是為了更厲害地譏笑她。雅弗的兒子們欺侮閃的女兒們,這筆債已經拖欠了很久,早就該償還了。
「一個女人應時而生,來重建黑格爾的偉大的擺動原理以有利于她的性別。由于尼普頓的絕妙的防範措施,她與雅利安人的世界隔絕,而把最年輕、最勇敢的男人召喚到她的身邊。她的靈魂是不可動搖的,她的身體卻可以屈尊。從這些勇敢的年輕人身上,她獲取他們所能給予的一切。她把自己的身體給他們,卻用她的靈魂統治他們。她是第一位這樣的君主,熱情從未使之成為奴隸,哪怕一剎那間。她從不需要恢復鎮靜,因為她從未神魂顛倒過。她是成功地將愛情和快樂這兩個糾結在一起的東西分開的唯一女人。」
勒麥日先生停了一會兒,接著說︰
「她每天來這地下墳墓中一次。她站在這些壁龕前,面對著僵直的人像沉思。她觸模著那些冰冷的胸脯,她知道它們曾是那樣地滾燙。接著,她對著那個空位置——很快,他就要裹著一層冰冷的希臘銅皮在那里長眠——冥想一番,就懶洋洋地回轉身,到等著她的人那兒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