玲瓏野丫頭 第24頁

他怔怔地看著她,而蕭湘正好在此時抬起已經模糊的淚眸。他看著她劇烈地抽泣,然後,那緊閉的唇瓣再度開啟。

「……嘯風,你死心吧。」

世界仿佛在一瞬間毀滅,嘯風怔怔地望著她,望著她被強硬拖走、塞入花轎中的身影。

花轎再度被抬起,浩浩蕩蕩的隊伍重新出發。他怔怔地望著,那滿眼觸目的喜氣艷紅滴滴都像是他心頭流出來的血。

「不!」他如夢初醒般地站起大叫,舉步又想去追。

但皇帝一個閃身,阻擋在他的面前。

「嘯風,你還沒听到嗎?死心吧!你死心吧!」皇帝焦灼的呼喊一聲大過一聲,而嘯風的身子仿佛被釘在當場。

似乎過了幾世紀那般之久,嘯風追尋的痴眸才漸漸死寂,回落凝定在皇帝的身上,氤氳成一片淒慘恨光。

一滴清淚緩緩滑下面頰,他淒絕盯著自己的親生父親,只見那慘白的唇瓣緩緩地掀動。

「我不原諒你……這一輩子都不原諒你!」

當這句話飄散入耳時,皇帝隱隱一顫,竟是連骨子都發冷。

天地為憑,高堂為證,三拜叩首之後,蕭湘終于被送入洞房,成了蘇家的新婦。

身已冷,心已死。蕭湘僵坐在紅錦鋪成的新床之上,任紅燭熊熊地燃,替她流下那再也流不出的眼淚。

木門輕啟,響起了緩緩沉穩步聲。那人在她面前佇立良久,最後終于深深地嘆息,用秤尺挑起了她的頭巾。

映入眼中的是一張毫無生氣的死白面容,蘇旻淞深深望著,又是深深的一口氣。

人間情痴,無關風月。情愛這般磨人,卻還總是有人為愛憔悴不悔、生死不計。

這又是種什麼樣的魔力?教人想逃,卻又逃不了……

「唉……」他又嘆了聲,伸出雙手,搭到了她的身上。

蕭湘的身子在同時猛烈一僵。

「不!」她赫然打掉了蘇旻淞擱在自己肩頭的兩只手,雙眼驚惶地瞅著蘇旻淞,滿是戒備。

「不!」她又說了一聲,雙手緊揪自己領口,恐懼地搖頭。

蘇旻淞睜大雙眸望著她,眼底盈滿驚訝。

蕭湘早已干涸的淚因為這個眼神而再度滂沱了,她突然跪倒在自己的夫君前面,磕頭不休。

「求求你……求求你放過我吧……我不當你的妻子……我一輩子作牛作馬來服侍你、報答你……」

她痛哭地哀求著,而蘇旻淞僵愣當場,驚于她激烈的反應。

「求求你……求求你……」

她依舊不停地求著,而蘇旻淞好不容易從驚愕中醒覺,他立刻向前伸手扶起了蕭湘。

「別這樣。」

「不,不!」蕭湘卻還想跪、還想求。「我求你,我求你……」

「不用求了,我答應便是。」

蕭湘的狂亂因這句話頓住,她驚錯地抬眸,印入眼中的竟是一張蘊含著溫潤笑意的和善臉龐。

蘇旻淞將虛弱不堪的她好好地移坐在床上,自己蹲在她的身旁,拉著她的手對她溫和叮嚀。

「別哭了,我答應便是。」他憐惜地為她拭去淚痕,那溫暖的笑意像是無邊暗黑中的一盞明燈。「你不願當我的妻子,那我們就不做夫妻。我好好待你,你也不必怕我,往後咱們好好相處。人前我視你如妻,人後我待你如妹。你說,這樣可好?」

蕭湘一時愣住,無法相信事情真會如此順心發展。但蘇旻淞輕輕拍拍她的手後,竟真微笑地退了開。

「湘妹,你今夜就好好休息。為兄到書房去睡了。」

他說著,當真就轉身離去,最後回首對她笑了笑,便推開房門,消失在那貼滿雙喜字的房門之後。

蕭湘瞪大了眼,不敢置信地瞪著那再度緊閉的房門,卻不自覺地,淚珠滴滴成串、成串潸然落下。

她閉起感心憔悴的眸,再度忍不住,狠狠地痛哭失聲。

曾經定不負相思意,如今只換來一句莫執著……

嘯風睜著失魂雙目,怔怔地盯著桌上攤躺的那片白布。血紅的三個大字觸目驚心,上面凌亂染著──

莫執著。

莫執著……莫執著……

他反反覆覆地念著、低喃著,最後竟然淒笑出聲。

炳,莫執著,她要他莫執著!

莫執著于過往的情,莫執著于舊有的愛;她要他莫執著于她,莫執著于自己的靈魂和生命!

炳!炳哈哈!

蕭湘啊蕭湘,知他若她,如今卻要他莫執著?!

嘯風不住地笑,淚也不住地流。從心底深處涌上的冰冷和孤寂緊緊地卷住了他,他死瞪著那片白綾,哀涼的眼神突然變得怨憎異常。他眼中熊熊冒出淒烈的火光,伸手便要狠狠地撕碎它。

但當他將白綾抓在手中,正要施力的時候,她淒楚的淚眸再度浮現眼前。

望君善自珍重……莫執著……

她的語氣關懷依舊,眼神痴纏依舊,她分明沒有忘情于他,她分明還深愛著他……可是她卻要他……她卻要他莫執著?!

他的雙手狠狠地顫著,卻是怎樣也撕不下手。他忽然像是喪失了所有的力氣,整個人狠狠摔落在地面。

他緊抓著白綾,狠狠搋在胸口。

他可以恨她,也可以愛她,可她卻偏偏拿他最不可能辦到的一件事來要求他!

沒有了她,他該如何善自珍重?他該如何莫執著?!

蕭湘啊蕭湘,知他若她,她究竟要怎樣?究竟想要他怎麼樣啊?!

蕭瑟的夜風之中,他蜷曲成了一團,他狠狠地顫抖哭泣,熱燙的淚滴滴融入了手中的素白之中。

薄薄的絹綃白綾,如蟬翼般在夜風中隱隱顫抖著,但卻沉重地飛也飛不動,因為單薄若它,卻負載了太多的錯上加錯──

一如她的血,和他的淚。

嘯風大病了一場,纏綿于病榻之上,高燒不退,囈語不休。

仔細听他反覆念著的是什麼,卻只是翻來覆去的一個字──

湘……湘……湘……

他鎮日昏昏沉沉,藥喂他不進,人喚他不醒。他一日虛弱過一日,連太醫都頻頻搖頭,直嘆若這情況持續惡化下去,要準備的便恐怕只有那素衣厚殮了。

皇帝驚覺這樣下去不行。嘯風是皇室僅存的一支根苗,若他繼續耗弱下去,只會損傷國體,徒留金人進犯之機。

所以他當機立斷做了主,在嘯風仍意識模糊、徘徊于生死之際的時候,舉行了立儲大典,並順道為他迎進了一位太子妃。

皇帝也是存著一點沖喜的希望的,但卻不知是沖喜當真奏效,或是皇帝的殷切期望居功厥偉,嘯風的病情卻真的漸漸好轉,一日清醒過一日。

等他終于意識清醒、能夠與人對話的時候,他只是淡淡地瞥了瞥那位由皇帝做主為他迎娶的太子妃。

他面無表情,也無反對,蒼白的唇角只隱隱掛上了一絲譏嘲的微笑。

他看得出父皇的用心。

他為他迎的太子妃有著蕭湘的眉、蕭湘的眼,甚至連唇角掛著的,都是那宛若蕭湘一般的笑。

但那又如何?

她畢竟不是蕭湘。

蕭湘已經是別人的妻,而他的世界也在同時間破滅。

案皇眼泛淚光,說很高興他終于康復,終于活過來了。

但是他卻疑惑著。

真的嗎?他真的是活著的嗎?

他的心已沒有任何感覺,連父皇握著他的手、觸踫著他,都像是另一個世界一般地遙遠。

他究竟是活著的?抑或是他早已經死了,而眼前這晃動著的一切,全是他在冥界之國見到的一場又一場的幻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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