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次,她勇敢的不曾再回頭。
她告訴自己,這回她會徹底的走出程牧磊的恨與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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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唉!雪薔走。」
自從一個星期前,雪薔離開程家回台北之後,楊玉蘭每天總免不了如此長吁短嘆。
「她走了我們程家才能得到寧靜,有什麼好難過的?」程牧磊坐在廊前不冷不熱的說。
「你這孩子真是一點也不念舊情,好歹你們也算是自小一塊長大的,這次雪薔又幫了我們這麼個大忙,你怎麼還老拿她當仇人看待?」楊玉蘭免不了又是一頓叨念。「我知道你難過如萍的死,但你把如萍的死和你媽精神錯亂的過錯全推到她身上,根本就不公平,更何況這件事都已經過了十幾年,也該忘了。」
「自小一塊長大、幫了程家的一點忙又如何?她害死了如萍是事實,要是她不到程家來,如萍也不會死,我媽也不會像今天這個樣子了。」程牧磊激動的喊著。
「你這孩子怎麼會這麼固執?當年雪薔只是個孩子,她也不是故意要生病,你何必拿她當仇人看待?」
「總之她該為當年的那件意外負起大部分的責任。」程牧磊惱怒的自廊前的搖椅上起身。
「唉,當心一個恨字不僅傷了別人,也傷了自己啊!」
楊玉蘭語重心長的話追隨他的腳步一路進房間,直到他緊閉起房門,這句話仍在他耳際回蕩。
他該恨雪薔的!
這句他自八歲起就不斷提醒自己的話,何以隨著每多見她一次就越形薄弱?
他還恨她,果真是如此嗎?
那為何當他從水中撈起毫無氣息的她時,會難過得幾乎無法呼吸?
不,他不能再想下去了!
他怕再繼續深究下去,會挖掘出心底深處最真實的秘密——一個連他自己也不願意正視的真相。
對!堡作,惟有工作才能讓他忘卻一切。
亟欲借著工作麻痹自己的程牧磊,瘋狂的沖下樓,急急的往果園走。
「牧磊!天快黑了你上哪去?」楊玉蘭自廚房里瞥見他急忙奔出的身影,探出頭問道。
「去工作。」程牧磊匆匆丟下一句,便頭也不回的沖出大院。
楊玉蘭怔怔的看著逐漸被暮色淹沒的頎長背影許久,一股莫名的心酸竟陡然冒上心頭。
這個有著孤寂絕望背影的人,真是她所認識的那個冷傲、不可一世的牧磊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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後山坡的金針花開了,就在秋風輕拂的季節里,燦爛的金黃鋪滿了屋後的山坡。
程牧磊這天中午自果園回來後不經意走過屋後,乍然瞥見那片讓人驚悸的金黃花海時,不禁怔住了。
那是……金針花?
原來以前雪薔成天在屋後忙碌,是為了將這片連他都不願意看上一眼的荒地變成美麗的花海。
突然,他想起了她那如同金針花般耀眼燦爛的笑容,眼前的花海觸動了長久以來強自壓抑的酸苦心事。因為他的冷血,而扼殺了那樣單純而動人的美好笑靨!
她離開有多久了?半年?一年?
在她走後,最困難的不是該如何向母親解釋「如萍」到哪去了,而是怎麼才能讓自己不再想起她。
原以為將自己投入忙碌的工作中就能忘記她,然而他發覺自己錯了。
隨著日子一天天過去,那個盤據在心底的影像卻益加深刻,每當深夜他躺在床上,她的笑臉總會浮現腦海,想她的情緒也日漸無法控制。
每天他總會想著雪薔現在好不好、在做些什麼,一想到她可能幸福的依偎在某個男人的懷中,他的心就像被強酸腐蝕過似的。
這究竟是怎麼一回事?
他不該在乎她的,只是為何一想到有關她的種種,他的心就會不自覺的紛亂、焦躁起來?
程牧磊坐在花圃邊,痛苦的將臉埋進掌中。
「這是我半年多前種的,你瞧,都開花了。」
在一片寂靜中驀然響起的輕亮嗓音讓程牧磊仿佛被電到似的,渾身不禁一震。
雪薔?這是雪薔的聲音!
程牧磊的雙眼登時發亮,他遽然跳起來四處尋覓著她的身影,在花海中,他終于看到那個日思夜想的縴細身影。
是她!她果然就在那兒。
站在一片燦爛金黃中的雪白身影格外的亮麗可人,她的俏臉上漾著甜美的笑,低頭嗅著花香的專注模樣格外動人。
他的雪薔竟然回來了!
「雪……」一個沖動,他開口想喚她。
「小薔,我好高興能擁有你。」
不知何時竟出現一個高大英挺的男子深情的擁住了雪薔,而她則沉靜的偎進他懷中,小臉流露著幸福與滿足。
不!弄錯了!他一定是在做夢!對,這只是個荒誕不經的夢境罷了!
一轉身,程牧磊拔腿便往屋子里奔去。
他狼狽的沖進房間,將自己鎖了起來,焦躁的在房間里走來走去,期望這場惡夢趕緊結束。
「牧磊?你在里面嗎?」
正在心焦之際,房門外倏然傳來楊玉蘭的敲門聲,他遲疑的打開房門,她笑眯眯的站在門外。
「牧磊,雪薔來了,還帶了個客人,你趕緊下來一起吃飯。」說完,楊玉蘭隨即高高興興的下樓去了。
原來他不是做夢!方才所見的一切全是真的!
他踩著不穩的腳步,搖搖晃晃的往飯廳而去,直到他看到雪薔與一名斯文俊逸的男子相偕而坐的身影,他才恍然驚醒。
「牧磊,快來吃飯。雪薔今天帶了男朋友回來,我們很快就要有喜酒可以喝了。」楊玉蘭邊添著飯,邊喜形于色的回頭對程牧磊說。
「這是什麼意思?」他瞪著雪薔與那名陌生男子,驟然蹙起了眉。
「我跟駿杰準備下個月訂婚。」雪薔鼓起勇氣,抬頭迎視他凌厲的目光。
「是的,我跟小薔已經交往半年多了,我實在等不及要將她娶回家去了。」尚駿杰凝睇著她,深情款款的說。
訂婚?
一記悶雷轟得程牧磊腦中一片空白,只能怔怔的瞪著雪薔那張絕美的臉龐,再也無法思考。
「是啊,我一听到這個消息,就叫雪薔無論如何一定得帶她的男朋友給我們兩老瞧瞧,你看,駿杰還是個醫生,可是青年才俊呢!」楊玉蘭笑眯眯的補充。
「二舅媽,是你太夸獎了,我不過是個小小的內科醫師而已,將來還有很長的路要走,不過,我一定會好好對待小薔,不讓她愛一點委屈的。」尚駿杰一派謙遜有禮的說著。
雪薔就要帶著曾受過他的心、曾給過他的身體嫁給別人?
隨著這個念頭反復閃過腦海,程牧磊的心有如撕裂般的抽痛著。
他從沒想到會有這麼一天,更沒料想過這天來臨時,他的心竟會酸苦得令他幾乎無法承受。
直到這一刻,他已經無法再欺騙自己,對她只是莫名的情愫作祟這麼簡單而已,而是他愛上了她!
早在她因他受了傷而無怨無悔的照顧他時,他就發現自己已愛上了這個他一直以為全心恨著的女人。
每當看著雪薔因他無情的傷害而流淚、痛苦的模樣,他的心就有如刀割,然而他就是拉不下臉來承認自己的錯。
或許在看到她的第一眼起,心底早已產生了劇烈的變化,為了掩飾那股異樣的情緒,他以冷漠武裝自己,強迫自己相信對她從未休止的恨。
然而,隨著日復一日,她的一顰一笑不禁挑動了他的心弦,在理智與感性的交戰下,他只能用冷漠與敵視去抗拒她。
怕的就是那顆深受吸引的心再次沉淪而無法自拔啊!
直到她頭也不回的離開了程家,他才發現一切都已經遲了。
她走的那天,刻意在林間回避的他看著她孤單離去的身影,他的心仿佛被掏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