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旦。」不只問的人很沖動,答的人也挺隨意,還抬頭對他咧了個不知死活的傻呵呵笑容。「我叫獨孤旦。」
斑壑突然很想撫額嘆氣。
今夜這都是什麼亂七八糟的?
下一刻,他猛然站了起來,手朝她一攤,冷然道︰「。」
「給給給。」她手忙腳亂地將塞在胸前的八只掏出來還給他,他接過猶留有她身體溫度與香氣的,不知怎的遲疑了一下,剛硬俊朗臉龐有一瞬的復雜,又像是此時此刻才發覺了她臉上東一道西一道慘不忍睹的細細劃痕。
她瞥見他緊緊盯著自己時露出的深思之色,心猛咚了一聲,慌忙擺手道︰「沒有了沒有了,我真的全都給你了。」
斑壑愣住,嘴角微微一抽。她那是什麼反應?他長得像窮追不舍的餓死鬼嗎?
獨孤旦莫名其妙被他狠瞪了一眼。
「哼。」他冷冷悶哼一聲,大手微微一揮,而後高大身影如來時般的悄無聲息,一晃眼間便消失在長長芒草中。
獨孤旦愣愣地望著那恢復原狀的芒草叢,半天後才回過神來。
「啊!」她忽地倒抽了口氣,慘叫一聲。「忘記問路了!」
她還能再更蠢嗎?還能再更倒楣嗎?獨孤旦,你腦子到底干什麼吃的啊啊啊──
她渾身月兌力般地頹然跌坐回地上,忽地,腳下像是蹭踢到了一樣異物。她眨了眨眼,傾身向前,努力在昏暗的夜色里模找,最後撈著了個觸手溫潤的小瓷瓶子。
她舉高了小瓷瓶在幽微的月光下細看,上頭隱隱有幾個描金小字……生肌冰玉膏?
她怔怔握著這只小瓷瓶,好半天說不出話來,心卻莫名微微一暖。
第2章(1)
眾花雜色滿上林,舒芳耀綠垂輕陰。
連手躞蹀舞春心。舞春心,臨歲腴。
中人望,獨踟躕。
梁.蘭陵蕭衍〈江南弄〉
十日後。
在北齊與南齊疆土交界的城池有三,一是正北方的羔城,一是東北方的阜城,最後是西北方的鄲城。
而在鄲城內,有座遠近馳名、依傍漢水的華麗酒樓,名為「浮白樓」,凡往來者皆是豪門貴冑、文人雅士。
今日浮白樓門口卻被一大隊伍給堵了個牢實,隱生騷動。
「今天這座酒樓全給包了,閑雜人等一律攆出,違者重懲不貸!」南齊送親使耀武揚威地呼喝道。
兩旁銀甲衛手按刀柄,助陣恫嚇意味濃厚。
喜車內的獨孤窈舒適地倚坐在柔軟的錦繡褥榻中,盡避因舟車勞頓而略顯一分疲憊,仍掩不住滿面風華嫵媚,尤其是身上層層皎光紗精繡出朵朵牡丹的華袍,更襯得她國色無雙。
一名侍女正跪坐著為她斟茶,還不忘輕聲寬慰。「今晚您總算能好好歇個覺了,姑子……」
「嗯?」獨孤窈彎彎柳眉微挑,似笑非笑的看著她。
「奴下錯了。」侍女悚然一驚,忙伏地磕首,顫聲道︰「奴下罪該萬死,是該改喚皇妃娘娘才是。」
「罷了。」獨孤窈滿意地抿唇一笑,柔聲道︰「你該知曉,如今本宮既是北齊皇妃,皇室尊嚴就不容得人輕賤了去,若換作旁人,無論是誰,本宮定是不輕饒的。可青你自幼跟隨本宮身旁,素來伺候得經心,本宮看在舊日情面上也當饒你一回,不過下次……」
「謝皇妃寬宏大量饒了奴下,下次奴下決計不敢再犯錯了。」侍女青慌忙大表忠心。
「本宮信你定當做到。」獨孤窈一揚華貴寬袖,雖受封和親貴女不過半個月,她已經徹底將自己融入了高高在上的「北齊皇妃」一角里。「起吧。」
「諾。」青忙又重重磕了一個頭才起。
就在此時,外頭的擾嚷聲越發劇烈,獨孤窈蹙了蹙眉,不耐地道︰「這送親使是越來越不濟事了,怎麼連個宿處都處置不好?」
青不敢直言這是自家主子臨時決定不住驛館,偏要改住這酒樓惹出來的麻煩,只得頭垂得更低,小心翼翼道︰「皇妃,您說得對,這還是南齊的城池,送親使竟然就已經擺不平這些刁民了,著實也太無用了。」
「哼,若換作是兵強馬壯令行禁止的北齊官吏,又怎會被區區刁民為難了去?」獨孤窈嬌秀的下巴昂得高高的,儼然已為身為「北齊人」而感到驕傲。
然而在酒樓大堂內的一角,獨孤旦一張小臉黑了大半。
放著氣派的官方驛館不住,送親隊偏偏跟人家民間酒樓來擠一處是想怎樣?
「真真是冤家路窄。」她難掩不爽地喃喃自語。
方圓五百里,整整三分之一的可能性,連這都會遇得到,她該說自己是晦氣纏身,還是同庶妹孽緣深重?
「阿旦!」跑堂的小二氣急敗壞地跑過來,拉了她就要往外走。「快快快,掌櫃的快頂不住了,咱們跟著上!」
上?上什麼呀?連長袖善舞的掌櫃都被當小菜一碟了,她這女扮男裝後,活月兌月兌就是個面黃肌瘦發育不良的小身板夠人家跺一腳的嗎?
「二哥兒,等等。」獨孤旦腦中靈光一閃,反拽住了小二的袖子。「我知道該怎麼辦了!」
「真的?快說說,快說快說。」小二睜大了眼,急吼吼地道。
今晚大小上房可都是被訂滿了,全都是鄲城的權貴和往來經商的豪客,哪個都得罪不起啊!
相較之下,這每三年就送一批北上和親的貴女還真算不上十分稀罕哪。
只不過這次的貴女似乎氣性極大,氣派也擺得足足的,這不,搞得連用銀子便能打發的送親使都來硬的了。
「附耳過來。」她湊近小二耳邊,咕噥了幾句。
小二越听越是發傻,下巴都要掉了。「這……這真的能行?」
「肯定能行。」她笑得好陰。
事到如今,小二也只得死馬當活馬醫了,想到外頭就要被押下的掌櫃,猛地一咬牙──好!豁出去了!
在大堂最角落隱密處的一桌,有幾名戴著笠帽、身穿暗色斗篷做江湖客打扮的男子不著痕跡地朝兩人方向瞄來,其中一個身形高大、氣勢淵渟岳峙的男人目光尤其銳利專注。
他緊緊盯著那個瘦巴巴小小一只,正和店小二甲竊竊私語的「店小二乙」。
「成何體統。」他眉梢一跳,暗暗冷哼了聲。
「主公,是敵是友?」桌邊其中一名氣色蒼白,像是重傷初愈的男子疑惑地低問。
「販子,賣的。」他眼神依然緊鎖著話畢便又鬼鬼祟祟躲到櫃台一側的店小二乙,低沉嗓音里有一絲沒好氣。
「賣布頭的?」那受傷男子仍是一頭霧水。
桌畔的另一個雄偉男子強抑下大翻白眼的沖動,低聲嗤道︰「給毒傻了?主公那日在荒郊野嶺親自弄來了的‘’,應就是那人賣的。」
想起那晚的失職和狼狽,幾個大男人面上涌現深深愧意,他們明明是負責貼身護守主公的大宗師,卻……以至于落得還得讓尊貴無匹的主公親身為他們療傷兼找吃的。
此次回返北齊,就是主公不罰,宗統領也會活剝了他們三層皮的!
斑壑對幾名護衛的羞慚悔愧恍若不見,因為他注意到了躲在櫃台角落的店小二乙,他──她──白淨小臉上露出的一朵笑容……是種活似小老鼠偷吃了一大盞燈油的竊竊賊笑。
而他沒發覺自己嘴角竟也不知怎的微微上揚。
下一刻,酒樓大門外驀然響起一聲淒厲如殺雞般的尖叫──
「啊啊啊……」
外頭騷動更大了,鬧哄哄的,不知發生了什麼天大亂事,只听得女子尖聲驚叫和一迭連聲的哭罵,搞得馬兒也受驚嘶啼了起來,一時場面更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