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呆望著那個方向,那個原本可以被稱做家的地方,如今什麼都沒有了。
斑壑小心翼翼地護守著她,將她攏納于自己只要微微伸臂就能將人擁入懷的距離,卻沒敢真的就冒失莽撞地踫觸她,因為她臉上茫然淒涼的神情,看得他心都絞成了一團。
「對不起,都是孤的錯。」他低聲下氣地道歉。
獨孤旦恍惚地望著望著,忽然打了個大大的寒顫,猛然回過神來,忘形地緊緊抓住他的手。「大、大娘呢?!」
大娘該不會真的——真的——
是不是……是不是原來她就是個不祥的人,她就是個不祥的厄運災星,所有親近她的人都會橫遭不幸?
先是阿娘,然後是險些喪命的虎子,現在又是大娘……還有他。
如果不是她霉運禍人,他好好一個一國之君怎麼會沒事在外投宿都能遇上死士瘋狂追殺——
獨孤旦小臉慘白得再無一絲血色,嘴唇哆嗦著,怔了片刻,終究再抑不住地失聲痛哭了起來。
下一刻,那溫暖強壯的胸膛緊緊將她納入懷中,低沉的嗓音在她耳畔急急哄慰了起來。
「她沒死也沒事,真的真的,孤知道有人跟蹤,這才設下誘敵之計,早在那位大娘將我們迎進客棧後,孤便命人將她送離開了。乖乖,你快別哭了……你、你哭得孤心都亂了……」他手忙腳亂地拍撫著她的背,卻在觸模到掌下消瘦單薄的脊骨時,心越發絞痛了起來。「好阿旦,好乖乖,只要你不哭,要什麼孤都給你——」
「大、大娘沒死?」她抬起淚痕斑斑的小臉,哭到抽噎打嗝。「真,嗝,她真的沒事了?」
「是,孤向你保證,她真沒事了。」
「那,那……」她傻傻地仰望著他好半天,忽然又哇地一聲,嚎哭得更淒慘了。
「為什麼就我那麼倒楣啊?桂……嗚嗚嗚……你、你有沒有良心啊?你記得送大娘、送大娘走,怎麼留我在屋里等著被人砍?哇——」
他的一顆心都要被哭碎了,手足無無措地緊緊擁著她,見怎麼哄也哄不好,不由病急亂投醫地望向了飛白和三大宗師。
他們四人倒抽一口涼氣,紛紛背過身去假裝四下觀察山神廟內外。
斑壑氣得濃眉倒堅,可懷里小人兒哭著哭著又死命要將自己推開,他忙將她箍環得更緊,連她小腳踹得他腿骨隱隱生疼也渾不當回事。
「放開!」獨孤旦哭得跟花貓似的,忿忿然地仰頭狠瞪他。「放不放?放不放?」
「你繼續踹吧,孤不閃不躲。」他低頭凝視著她,無奈中透著一絲掩不住的寵溺。
「至多,孤將來瘸了,你來當孤的拐杖便是了。」
「你——你——」他還「威脅」她?他還好意思威脅她?
見她氣得小臉都白了,他登時噤聲不敢再言,可鐵臂還是霸道地圈著人不放,一副「孤任打任殺今日就是賴到底了」。
「我、我——」她真恨不得一口咬死他。「我上輩子到底是欠了你幾多錢,這輩子你要這麼來追我債?我客棧都燒了,再沒半毛錢了,你還要怎樣才肯放過我?」
素來高大威猛的戰神此刻無辜地眨著眼楮,欲言又止。
「說啊你!」她氣到又狠踩了他腳背一記。
斑壑不敢承認她的小腳丫子那丁點力氣就跟螞蟻咬似的,生恐再惹惱了她,只得配合地假意低嘶了一聲,吶吶道︰「疼。」
獨孤旦氣恨恨地瞪著他,第二腳卻怎麼也踩不下去了,只得惡狠狠地呸了一聲。
「該!」
「好阿旦,你听孤說,孤並非視你性命如無物。」懷里小人兒總算不再掙扎了,他松了一口氣,忙陪笑解釋道︰「實是孤不知在房中那少東就是你,只想著你年少力強,若是听見動靜必會機警自逃了去,卻萬萬沒想到——」
「總之就是我倒楣。」她鼻了又酸溜溜了起來,悶悶地道。
「是孤連累你了,你還救了我們君臣數人之命,孤定會好好報答你的。」他眸光誠摯地瞅著她。
「救人是我自願的,火也是我自己放的,我能為自個兒做的事負責任。」她吸了口氣,搖搖頭,神情疲憊而意興闌珊。「你們走吧,往後只要遠遠見了我就請速速繞路走,算我求你了。」
她再有多厚的本錢和多韌的小命都禁不起這麼一次兩次的折騰啊!
第7章(2)
「你跟孤回宮。」他凝視著她,沉聲道。
她猛然抬頭,不敢置信地瞪著他。「說啥?」
「孤不會踫你。」電光石火間,他腦中飛快冒出了個念頭,臉上表情更加嚴肅正經,慨然有力道︰「在你接受孤之前,孤決計不勉強你,只要你能留在孤身邊,孤可以……可以任你做自己最想做的事,你愛經商便經商,孤給你——不是,是孤先質佃你本錢,待你日後成為天下第一富商,你再連本帶利還孤便是了。」
她從一開始的瀕臨炸毛到神色陰沉,最後面露思索……
小人兒沉思的模樣令他心下漸松,嘴角笑意勾揚了起來,嗓音更加低沉誘惑,字字句句越發打動人。「我們之間就先不談私情,只說公利。孤記得你曾說過,待你日後大事得成,少不得孤的軍餉還得同你商借。孤想過了,此言極有道理,如今天下劃分南北二朝,諸國據疆稱霸,戰事隨時有可能一觸即發,孤,確實需要你。」
獨孤旦聞言一震,仰望著他,豐潤唇兒微啟,小小聲地問︰「你……真的需要、需要我?」
「是,孤需要你。」
她心窩頓時暖洋洋蕩漾成了一片,傻笑半天忽又警覺地拉回理智,強調道︰「是需要我的錢。」
斑壑好想嘆氣。自己可是權傾天下的一國霸主,國庫私庫盆滿缽滿,不過非常時期用非常戰術,只要能哄得小人兒留在自己身邊,就是扮作一回小自臉,吃吃軟糜又有何妨?
「是,孤需要你的錢。」他頭點得更沉痛更無奈,可一想到小人兒就要像甜美鮮熟透了的果子墜進自己掌心里,心底的郁悶登時一掃而空,嘴角笑得更歡了。
但正因為他笑得太過愉快忘形,獨孤旦臉上開始浮現狐疑之色。
等等,她怎麼又被他給繞進去了?重點是借不借錢嗎?重點是她太沒把握待在他身邊而不動心,又太有把握若是動了心她就是個死!
「還是算了。」
斑壑的笑容瞬間僵住,幾乎是氣急敗壞地低低吼了一聲。「為什麼?」
「進了你的後宮,看著煩。」
她是瘋了,剛剛才會有一度認真想要答應他提出的豐厚誘人提議。
想當初自己離開北齊宮,不就是不想再跟他和他的後宮眾美人有什麼牽扯嗎?高壑啞口無言了很久很久,終于找回自己的聲音,遲疑而不解地問︰「看什麼煩?是宮里擺設令你不喜嗎?孤可以讓你全權作主的,回去後立時命人開了皇庫,里頭奇珍異寶應有盡有,舉凡你看上的統統都搬了去,想怎麼擺就怎麼擺,好不?」
奇珍異寶……應有盡有……統統搬走……唔,好心動……
她內心強烈掙扎了三個呼息的辰光,最後還是理智打敗了貪念,忍痛地搖了搖頭。「不。」
「為什麼不?」他強忍下在「為什麼不」前面添上「他娘的」的失控咆哮,可話能忍,火爆怒氣卻忍不得,充滿濃濃陽剛男人味的臉龐一黑到底,頸項青筋暴怒。
她瑟縮了下,囁嚅道︰「不想就是不想,我、我怕煩。」
「誰敢煩你,孤劈了他!」
獨孤旦見他臉色鐵青又漲紅到像是快中風,只怕自己要是不給他個清楚明白的痛快,說不定堂堂北齊帝王今兒就要當場殯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