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阿旦說得是,百姓能吃飽穿暖當為首要,可日子更要越過越有盼頭。」他眼底掠過一抹溫柔地看著懷里的小嬌嬌,深覺自己真是撿到一個寶了。「孤的子民就該過得安居樂業,代代興繁。關于世家據地屯田一事,莫說北齊,南北諸國都有如此弊病,阿旦有何妙見為孤分憂?」
「鼓勵百姓經商是一途,還有放寬開墾荒山為田的限制,不能再是固守著百姓開荒,十有九成收歸國有的舊例。」她轉過身來,認真地望著他。
「臣妾在北齊民間雖時日不久,但也听過開墾出了的良田雖收為朝廷,然世家能購其四成。主公,難道百姓就該做那永生永世開荒的牛,卻不能安心享受自己血汗下的辛勞所得嗎?」
「這……」高壑被問住了,剛毅臉龐有一剎的怔忡。
「咱們北齊君王英勇,兵多將猛,又有豐厚礦場,所以盡避山多田寡,歷來遇上年景不好,朝廷也自有大把金銀可自臨國購糧,餓不死百姓,可萬一臨國不賣糧了呢?!」她嚴肅地問,「或是臨國以糧為脅呢?」
「孤的大軍所到之處,何人敢不賣糧?」這點高壑倒是睥睨天下,自信傲人。
「哪個敢以糧要脅孤?!」
獨孤旦瞪著他好半天,頭疼地撫著額頭。「就會用拳頭……」
「好乖乖,孤知道你統統是為了孤好,為了北齊著想。」他嘴角一勾,「你再說說,孤不鬧你了。」
饒是高壑伏低做小了,獨孤旦還是忍不住又睬了他兩眼,才續道︰「米糧為一國根本,您別不當一回事兒看,而且臣妾所謂的買賣土地便是,由臣妾暗中做由頭,造一個皇家大商的身份出來,再由這個皇賈來替朝廷和百姓之間搭橋,也防堵世家不得再理所當然從百姓開荒、經營中再插上一手,撈去大量利益。主公,您看如何?」
「除卻糧食、土地之外,其他諸如冶煉、織染、制革、制陶、車船、玉石、漆器、糧食、毛皮等等營生,你也想做如是處理?」他舉一反三,很快便領略了她個中真意。
「是。」她目光熠熠,難掩興奮希冀地望著他。「主公,您覺得這法子如何?」
「憑著皇賈名關便可周旋于朝廷、世家、百姓之間,賺取豐厚高利,立于不敗之地。」他莫測高深,似笑非笑地瞅著她。「小阿旦,你這是想空手套狼啊?!」獨孤旦心一怦,不由舌忝了舌忝發干的唇瓣,虛虛地嘿笑。「呃……既要做商,總該有點奸商的樣子,臣妾勞心勞力的當這個中人,沒理由做白工吧?」
「你提出的種種舉措皆是為國為民的極好大事,」高壑狀似好整以暇地閑閑看著她,實則掌心猛冒汗,問得忐忑小心翼翼,「阿旦難道沒想過,得利不如獲名?若是孤明日將這等商略措施頒布于朝野天下,阿旦賢德之名享譽八方,待日後一豈不更好?」
她被他描繪的盛景榮光撩撥得心跳越發快,胸口熱血沸騰,仿佛已可清楚看見他為她打造盤算的未來是什麼一能被賢德二字加諸身上的自然不是妃,而是後。
他、他這是希望她日後成為他的皇後嗎?
獨孤旦小臉紅了起來,呼吸急促心亂如麻……可是,可是她不是立志要做寵妃奸妃的嗎?
要是當了賢後,還不得雍容大度母儀天下,既不能經商又不能嫉妒,還得鼓勵自己的男人多多到後宮廣布雨露,甚至她還得在彤史上用印扒章,替夫郎睡了小老婆們做證做保……
一思及此,她不由心痛若絞,想也不想的沖口而出︰「不好!」
「不好?」高壑陣光一暗,忽然有些胸悶堵塞,呼吸困難了起來。「你,咳,你可知孤方才的意思為何?」
這後宮之中人人都盼著被他欽點封後,她居然——居然——語氣嫌惡至此?
莫不是他方才暗示得太隱晦,她听得不清?
獨孤旦此刻內心矛盾掙扎,既盼著當真自他口中說出「妻後」一詞,卻又害怕他當真這麼說了,她怕自己會沖動地答允他……
思前想後,恍惚難當,她仿佛想說服自己地喃喃道︰「當寵妃好生痛快,愛怎地就怎地,誰都別想拿那套女誡規矩來拘手腳,添得人不快。」
「你當真不想為了孤,再進一步嗎?!」高壑憋著氣,俊臉透著一絲罕見的祈求。「有孤護著你,有何可懼?!」
他話里沒有說出的另一層隱意是一就算祖宗家法規矩重重,為了孤,你也不能妥協嗎?
她無言地望著他,心里又熱又酸又軟,卻是亂糟糟成了一片。
半晌後,她低下頭來,幽幽道︰「做寵妃,可以賣嬌撒賴地霸著您,不用管什麼祖宗家法,不用為了賢德大度四字,逼迫自己去做自己不願做的、不願受的一切……」
什麼叫不願做、不願受的一切?
倘若她真正心悅他,和他之間,又何來有「不願做、不願受」之事?
他直勾勾地凝視著她,胸口那悶堵刺痛感更重了,沖口而出道︰「阿旦,你心里真有孤嗎?!」
獨孤旦聞言,不敢置信地抬頭瞪著他。
時至今日,他怎還能問出這樣的話?
可在帝王和男性的自尊心雙重受創之下的高壑,這一刻,所有理智全被「她若心里真有孤,就不會視後位如蛇蠍」,以及「孤都這般求她了,她仍不拿孤當一回事,她心中可曾愛重孤如同孤愛寵她一般?」種種負面心緒擊殺得七零八落,越想心下越發痛苦不甘。
是啊,打從一開始,就是自己追著她轉,迫著她接受他這個君王,也因為她,他做了許許多多平生從未做過、也沒想過自己會做的事。
他這一生,何曾這般嬌慣寵愛過一個女子?
可她呢?
一回回的拒絕,一次次的逃避,如今成為他的貴妃,也是他強行霸求來的。如果由得她選……她還會心甘情願留在他身邊嗎?
他不敢往下深想,就怕那答案再不是自己能承受得住的。
斑壑倏然起身,雙手負在身後,袖里的手掌緊握成拳,攥得疼楚難當。
「主公——」獨孤旦心下一慌,再顧不得其他便要拉住他的袖。
「方才說的,孤都允你了。」他平靜的嗓音听不出一絲情緒,話說完便大步往殿外走去。
「孤還有事,貴妃自歇著吧。」
「主公!」她跌跌撞撞下榻就追了出去。
可他走得又急又氣,待她追到殿口,已不見蹤影。
這是頭一次,他們兩人不歡而散。
獨孤旦佇立在風來猶帶三分春寒的大殿門口良久,最後才在侍女們驚慌而擔憂的目光下,失魂落魄如木偶人兒般恍恍惚惚地回到寢殿里。
她低頭看著那卷被遺忘的商略,上頭密密麻麻的娟秀小字卻生生刺痛了她的眼。
「我真怕……我怕當了他的後,就再身不由己,只能像當年的阿娘那樣,因著大婦不能嫉妒亂家,不能阻礙子嗣,就算再苦再痛,都要眼睜睜看他去其他女人房里……和她們同床共枕,纏綿竟夜……」她喃喃,眼前漸漸迷蒙灼熱了起來。
做他的後,自該為他的名聲著想,屆時教她如何能任性妄為,就算讓他成為天下人的笑柄,也要獨佔至死不放手嗎?
獨孤旦,你果然是天底下最自私的可憐蟲,他為你做盡了一切,你卻沒有勇氣為他再踏前一步……
這樣的你,又如何值得威名赫赫、雄霸一方的他傾心愛重?
第10章(2)
自那日之後,雖然高壑仍日日回寢殿和她同臥而眠,就像是那場爭執從未發生過一樣,可是他們兩人心知,那天那些話,都深深卡在彼此心上,成了拔不出咽不下的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