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公萬歲 第6頁

但她不會知道這些事,她只曉得,他是個陌生人、無故闖入凌家,非奸即盜,而她為了守護凌家,哪怕手無縛雞之力,也要奮起與賊人一搏。

可他絕不願給她留下壞印象。

「夫人莫緊張,小生凌端——」

話到一半,她手中的剪子 啷落了地。

「端兒……」她身後傳來一個熟悉又帶點虛弱的聲音。

「娘……」血脈天性,一听到那熟悉的聲音,凌端哪里還堅持得住什麼李巧娘不走、絕不返家的誓言,幾大步沖上前去,正想繞過那小娘子以便探望娘親,誰知她身手更快地退到一旁,眼觀鼻、鼻觀心,就像一尊美麗卻無神魂的雕像。

凌端不禁懷疑自己是不是看錯了,在街上,她如鳳凰浴火般耀眼,初入門,她雖對他深懷戒心,卻一身靈氣,怎麼如今……

那些讓他心動的剛烈呢?全消失了?她變成一個只有美貌、毫無生氣的瓷女圭女圭。

他並不欣賞瓷女圭女圭,無論「她」多美麗都一樣。

他的視線不再落到她身上,轉向床上,不禁懷疑自己是不是走錯家門了,床上這病鼻支離、滿頭白發的婦人真是他那年近半百依然風韻猶存的娘嗎?

「端兒,你……你真的是你……你回來了?」凌母顫抖的手伸向凌端。

凌端也是渾身顫抖,眼眶熱如火燒,伸手握住那瘦得只剩皮包骨的手。

「娘,你……」原來爹說的是真的,原來娘不是不回信,是根本無法回信了。他悔不當初,雙膝一屈,跪落地面。「端兒不孝,不知道娘……」明知父母在、不遠游的啊!這麼多年的聖賢書,他真是白讀了!

「沒事、沒事。」做爹娘的,誰不心疼子女,尤其凌端還是凌家獨子,凌母的心頭肉,平時捧在手心都怕他化了,哪里舍得他跪?「先起來,你爹要知道你回來,一定很開心。」

「娘,你怎麼會……」凌端順勢起身,同時扶著凌母,讓她在床上躺好。

「人年紀大了,難免病痛,放心,娘沒事的。」凌母寬慰道。

好端端一個人,一個月內仿佛蒼老了十余歲,怎麼可能沒事?但娘親不說,凌端也不好追問,只揀了一些書院趣事說予凌母听,哄得她笑聲連連,緊鎖多日的眉頭也終于松解開來,添了一些生氣和活力。

中午,凌端又陪娘親用飯,其間,那小娘子先回房將自己收拾了一遍,換上整齊衣裝後,又過來服侍凌母吃飯。

凌端陪了娘親大半天,直到娘親哈欠連連,他安排她睡下,並招呼小娘子一起出去。

他雖不知她是誰,但看她對凌家的熟悉,必然不是外人,對凌家的事該有一定的了解,他有很多疑惑在心,正欲尋人解答,便選她了。

兩人來到枯敗的桃花林中,凌端定定地看著她半晌,至今仍無法相信這美麗而無生氣的女子是在街上讓他欣賞的人兒。

「小生凌端,請教夫人芳名。」

「妾身李巧娘,見過相公。」她禮數周全,溫婉可人,幾乎沒有缺點,幾乎——唯一的問題是,她竟然就是那個他避之唯恐不及的妻。

凌端如遭雷擊,徹底呆住。老天爺不至于這樣要他吧?他生平頭一回對一名女子產生欽敬之心,但對方竟是他看不起的李巧娘?

這中間肯定出了什麼問題,他絕對不會對李巧娘一見傾心的……可眼前的情況又怎麼說?

凌端突然覺得頭脹得有十倍那麼大了。

第3章(1)

「你是李巧娘?那個李巧娘……」因為過于驚訝,凌端有些語無倫次,重復的話問了好多遍。

這若換成他人,只怕早已甩頭走人,待他冷靜過後,再談其他。

虧得李巧娘性子好,無論他問什麼,她必答,其間沒有半絲不耐。

小半個時辰過去後,凌端終于確定一件殘忍的事實——他的「一見傾心」已如清晨的露珠,隨著朝陽的升起而消失了。

如今在他眼前的是他那沒個性、死抱著閨訓不放,他最最受不了的娘子——李巧娘。

老天爺……凌端無語問蒼天。他寧可獨身一輩子,也不想要這樣一個「听話」的娘子啊!今兒個一入城就踫見她,莫不是老天爺在告訴他,他與她之間的紅線是鋼澆鐵鑄的,今生今世都休想斷開?

他在心里嘆了好長一口氣,又費了一番功夫,才壓下心里翻涌而出的不甘。

「李姑娘可知我家是出了什麼事,怎會……殘敗至此?」

他一聲「姑娘」,叫得她心都碎了。

原來如此,無論她做什麼,他永遠不會接受她。

為什麼?他到底不喜歡她哪里?只要他說出口,她一定改,可偏偏……他一點機會都不給她。

他是打定主意誤她青春一生一世嗎?

他真殘忍,好無情……

可他是她的天,所以她如何怨他?只能恨自己命運多舛。

「回相公,最近家里商隊連續出事,欠了一些錢,所以公公遣退了大部分下人,只留下少數家生子,因此家里的人手有些不夠,若有不周之處,請相公見諒。」

她嗓音細柔,若不仔細听,還以為是蚊蠅在叫呢!

凌端仔細听她說話,不自覺地冷下了臉。

「商隊為什麼會連續出事?都是哪幾支商隊出事?」

他的冷淡讓她的心好疼,又不能表現出來,只能咬牙忍著。

「是去鳳凰山購買藥材的商隊,至今已被搶劫八次,損失財物不算,還折損了十來名護衛,如今已經沒有鏢局願意保護凌家的商隊北上購藥了。」

「八次?!」難道凌家購藥的商隊前掛了「我很好搶,趕快來搶我」的旗子?否則哪會如此巧合,每回都是他們被搶?

他幾乎可以肯定這之間必有陰謀,只不知是何人在作怪?

「有關這連續遭搶一事,邱管事怎麼說?」凌端記得凌家的藥材生意都是邱管事負責,他是個機敏又負責的人,沒理由遇到這麼離奇的事,卻毫無應對之法,除非問題就出在他本人身上——

「邱管事?」她一臉糊涂。「那是誰?」

「專門負責凌家所有藥材買賣的人啊?你不知道他?」她都嫁進來三年了,該不會連凌家有多少生意、幾位管事都不知道,每天就躲在房里繡花吧?

李巧娘只覺委屈,不知凌端為何對她成見如此深,幾句話不對便臉色一沉。

「我確實不知道邱管事是誰,但相公問的若是前任藥材鋪管事,他三年前已然病逝,如今負責藥材的是福伯的兒子嚴管事。」

「等等——你在跟我說笑不成,福伯一生未娶,何來兒子?」

「嚴管事是福伯老友的兒子,其人過世時,因家貧無力下葬,嚴管事當街賣身葬父,被福伯發現,既痛惜失去老友,又愛憐他一片孝心,便出銀助他葬父。嚴管事葬完父親後,便找到凌家,說感激福伯善行,願為奴為僕,服侍福伯終老。福伯無子,見他人品、德行都好,便收他為義子,初始在家做長工,後來公公發現他能寫善算,便提拔他做帳房,一年後,獎其能力,又提為管事。他做得有聲有色,令藥材鋪生意足足成長了三成,直到今年,不知怎地,商隊接連遭搶,才漸漸轉盈為虧。」

因見凌端越听,面色越發冷肅,她剩下的幾句話便吞回肚里,便是——藥材生意不只虧損,還因為家丁、護衛的大量傷亡,令凌家賠出大筆撫恤金,如今這第一信商的家里已無足夠現銀周轉,只得陸續變賣鄉下的田地、農莊還債。無奈杯水車薪,債務越滾越大,導致凌家已如風中殘燭,飄搖不定,指不準什麼時候就要關門倒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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