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公萬歲 第24頁

「福伯不是內奸……不,我應該說,真正的福伯不是內奸,至于眼前這位……」凌端走到嚴管事和「福伯」面前,伸手扯掉塞在他們嘴里的破布,冰冷的眼里帶著深入刻骨的仇恨。「我該如何稱呼二位?福清、福嚴,你們一個是福伯的雙胞胎兄弟,一個是他的親佷兒,是吧?」

「什麼?」凌父半跌半跑地來到嚴管事和「福伯」面前,細細地看著那兩張臉。「你是說……他們……他們是福伯的親人……那……福伯呢?我們家福伯呢?為什麼他會頂替福伯的身分進入凌家,莫非……」

凌父說不下去了,他的視線緩緩轉向凌端手中的骨灰壇,就此定住,無法移開。

他不願猜測任何事,怕不小心猜中了,只會更傷心。

但他也很清楚自家兒子的為人,不是很重要的人,他不會緊緊抱住那只骨灰壇的,那麼——

「福伯……」凌端深吸口氣,眼眶不覺熱了起來。「被他的親生兄弟……世上僅存的血脈至親害死了……」

事情未經確認,凌父可以誰騙自己,福伯依然好好的,他所有猜想都是錯誤的。

可一旦真相被揭開,血淋淋的事實只打擊得他渾身發軟、腳步一個踉蹌,差點暈厥過去。

「公公!」李巧娘及時扶住他,卻見凌父老淚縱橫,僅僅眨眼時間,他整個人仿佛蒼老了幾歲。「公公,我扶您去休息吧!這里交給相公就好,他一定會處理得很好的。」雖不是親生父女,但相處久了總有感情,看公公這樣子,她心里好難受。

「不!」凌父指著一邊的椅子,讓李巧娘扶他過去坐好。「我要在這里看,是誰、為了什麼原因害死我們家福伯?!」

凌父素性固執,他不肯去休息,天王老子來了也拿他沒轍。

因此李巧娘也不再勸,只在他身邊小心侍候著。

凌端遞給她一抹感激的眼神。福伯已經死了,他可不希望父親又在這時候出事,凌家已禁不起更多的折騰。

李巧娘對他重重頷首,讓他放心,有她看著,公公一定不會有事。

凌端松下一口氣,繼續說道︰「福清,你應該是福伯的哥哥,對吧?」

「我不知道你說什麼。」盡避面色慘白,福清依然死不認罪。

但凌端也不在乎,只是淡淡聳肩。「那麼……我們就從兩百年前那場奪嫡之爭開始說起吧!」

聞言,福清和福嚴的臉色突然變得鐵青,他們不相信那麼久遠的事還有人查得到,但凌端卻說出了「奪嫡之爭」四個字,這怎麼可能?!

凌端也不看他們,自顧自說道︰「兩百年前,也就是孝宗皇帝在位之時,太子意外墜馬身故,諸皇子開始哄搶儲位,其中呼聲最高的便是皇七子與皇十三子。其中,皇七子的岳父是那時的宰相福緣,在文官中很有聲勢,皇七子本人又好武,與軍中將領關系良好,大家都以為將來繼承大統的非皇七子莫屬,卻不知皇上真正屬意的是皇十三子。皇十三子的外援雖然沒有那麼多,勢力也不夠龐大,但他生性仁和,與下層官員交好,管理戶部,關心民生,在百姓中素有賢名。

「後來祈州發生瘟疫,短短十余日,死亡數千人,皇七子主張派大軍封閉祈州,以免瘟疫擴散,傷及其他州縣,皇十三子卻以‘愛民如子’為由,自請帶領太醫署諸御醫進疫區救治患者。皇上采用了皇十三子的建議,並在私底下說,皇七子雖有能力卻心性狼毒,不宜為君,此話不知怎地流傳了出去,弓|起皇七子不滿,因此起兵奪位,結果兵變被擒,其余相助者皆抄家、斬首,其中就包括了宰相福緣滿門。

「當時孝宗皇帝給福緣的判決是只誅首惡,不禍及旁人,但為警惕世人,福家滿門貶為奴籍,生男世世為奴,生女代代為婢。而我凌家某代先祖則在不知情的狀況下,買了一個福家人為奴,從此這福家人便在凌家安來,隨著歲月流逝,福家人代代服侍凌家,直到福伯的父親,也就是上任的大管事福舟,實在受不了這種永生永世為奴為婢的日子,于是在妻子產下雙生子後,他謊報家主只得一子,卻將另一子送到黑熊村,請一獵戶代為照顧。福舟打的主意是,利用偏遠山區戶籍申報不周全的情形,洗白長子的奴籍,變成平民,將來努力讀書,求取寶名,再一次光耀福家門楣。

「不過黑熊村生活清苦,福舟便一直暗地里挪用商行的銀子接濟長子,直到他臨終前,才將此事告訴福伯,要他務必繼續照顧兄長,並讓兩兄弟留下了暗中連絡的辦法。福伯雖然驚訝原來自己還有個兄長,不過他是個孝順的人,父親臨終遺言,他怎麼也不可能違背,便答應了下來。可福伯不想跟他父親一樣,一邊享受著凌家的信任,一邊暗地里挖凌家的牆角,所以他不只拿自已的俸祿補上其父的虧空,若有剩余,也全數接濟于你——福清了。這也是為什麼福伯一生不婚的原因,他雖貴為凌家大管事,月俸豐厚,卻全拿去周濟兄長,自己身無分文,兩袖清風,如何娶妻生子?

「但可惜的是……福清,你實在不是讀書的料,屢考屢敗,從童子考到白發蒼蒼,連個秀才都考不中,反而在進京趕考中染上賭癮,不知不覺竟把福伯給你的錢全輸光了,還欠下一債,于是你將主意打到凌家身上。你讓你兒子上京,假裝賣身葬父,實則是在連絡福伯,約他黑熊村見。福伯以為你有急事,也沒跟家里說一聲,便匆匆跟你兒子去了,誰知這一走,竟是赴了閻王宴。你向他哭求欠債一事,請他幫你還債,但福伯所有的錢都給了你,哪里還有錢替你還賭債?于是你提出向凌家下手的主意,福伯自是不肯,你便與福伯爭執,吵鬧中,你殺了福伯,然後,頂替他進了凌家,並編出收福嚴做義子的謊言,又連絡與凌家有惡的商行,一起合謀凌家的產業。我說的對不對?福清。」

說到最後,凌端雙眼通紅,想到福伯被自己傾盡所有、養了大半輩子的兄長害死,不禁想問天理何在,還是老天爺已經瞎了,如今真正的好人都沒有好報?

而此時,凌父早已老淚縱橫,哭得不能自己。

李巧娘同樣淚流滿面,卻還是強撐著安慰公公,以免他哭壞身子。

埃清和福嚴兩父子徹底呆了,他們怎麼也想不到,如此周延的計劃居然會被凌端查出來,而且他講得仿佛……親眼目睹一般。

這怎麼可能?幾百年前的事、數十年的布局,豈是如此好查?凌端一定是在誆他們,他不可能得知恁多細節的然而,凌端字字擲地有聲,倘若沒有證據,豈敢說得如此大聲?

埃清和福嚴簡直要瘋了,他們完全搞不清這是怎麼一回事。

「你們一定很疑惑,我怎會知道這件事如此清楚?」凌端恨恨地瞪著他們,眼中淚光閃爍。

他想起他的福伯伯,想到福伯伯至死都惦著凌家,念著他的端兒寶貝,他不怕死,就怕凌端不小心被害,所以強撐著傷重的身體,給他留下最關鍵的線索。

他記得,小時候福伯伯趴在地上給他當馬騎時,他摟著福伯伯的脖子,女乃聲女乃氣地說︰福伯伯,我會孝順你一輩子……

言猶在耳,但他要孝順的人已經不在了,被自己最親的人害死了。

樹欲靜而風不止、子欲養而親不待,凌端第一次如此深刻地體會了這句話的涵義,那種痛、那種悲、那種遺憾……讓他恨不能活撕了這對冷血殘忍的凶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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