孤男寡女 第26頁

好長的一段沉默,穗穗可以听到他的呼吸,還有電話里傳來的開門聲,有人詢問他問題,他很快地簡短回答。不久,門又關上,一切又恢復寧靜。

彼葉夫清清喉嚨,這次的聲音顯得更低沉緩慢,充滿磁性和感情。「穗穗,我現在就有好多話想說,等不到回家,因為,說不定回家後就說不出口了……如果……如果你听不到這個留言,那麼我想……我就可以盡情的對機器說話,這樣或許比較容易……穗穗,我愛你……謝謝你出現在我的生命里。四年前,原本以為自己沒有辦法再次體會愛人的心情,原本以為……再也無法對任何人動心動情,那一個夜晚,在異國听到小葉死去的消息,我痛苦得幾乎想放棄……放棄呼吸……放棄生命,因為失去自己最心愛的人,就如同失去了全世界,再如何努力都已經沒有任何意義了--穗穗,是你,是你改變了我--我愛你。你是對的,我無法抹滅過去的感情。但是我可以保證未來,我可以用全心全意去愛你……唉!真想不到我竟然會對著機器吐露心事,我現在倒希望你不要听到這段留言,因為我覺得還真是有點難為情……以後就讓我用行動來證明吧!明天我不用來醫院,我有一整天的時間陪你,我們一起回……」

「嘎!」的一聲,顧葉夫的聲音突然停止,原來是答錄機已經錄到了最後。

許久以後,電話鈴聲又響起,這次沒有留言就掛斷了。

一定又是他打回來的,穗穗心底知道,卻沒有勇氣拿起電話,她無法在听到他的聲音時,還能在言語上裝作若無其事。

她流著眼淚微笑,望著答錄機輕輕地說︰「大胡子,是我改變了你……」

她的心一片一片的碎裂飄零,她的眼淚好像一輩子也流不盡。

原來,顧葉夫的未婚妻,就是四年前她和朋友開車撞到不治死亡的路人。

天啊--老天開了一個多大的玩笑,她再如何堅強,還是無法和天抗衡。

罪惡感像是隱藏許久、從來沒有消失的火焰,從內心的最深處破胸而出,將她熊熊的燃燒。

她感到昏眩和窒息,只能狠狠的咬住下唇,才能清醒,就算嘗到了血腥味,還是不願放松。

她拉扯著頭發,恨不得將自己撕成兩半,好懲罰自己曾經犯下的過錯。

發生車禍意外的那一年,她就讀大學二年級。正值年少輕狂、不知天高地厚的年齡,她和同學經常流連夜店,她仗著自己一身的本事,天不怕地不怕,盡情地揮灑青春,奢侈地享受年輕。

那一個雨後的夜晚,她和同學在朋友家小聚,淺嘗了幾杯朋友特調的雞尾酒。八點多,她們還要趕赴另一個朋友的生日宴會,兩人已經略有醉意,卻還是不顧朋友的勸阻,開車急忙赴會。

穗穗的同學開車,一路上兩人的情緒高昂,打鬧談笑,一直開到了路口還不知減速。

穗穗正聊著朋友的趣事,惹得開車的同學開懷大笑不已。說完她回頭看著前方,車子沖向一個年輕女子,穗穗大聲阻止,卻已經來不及了。

她醒來的時候,已經是兩個星期後了。

案母告訴她車禍的細節,原來她們撞到行人後,緊急煞車轉彎,雨後路滑,車子沖過分隔島,翻越過逆向道。穗穗肋骨斷了兩根,右腿嚴重外傷,頭部受到撞擊,需要住院治療觀察。

她的同學受傷較輕,接受警察的詢問,也到穗穗的床前做了詳細的筆錄。兩個女孩的家人都賠償了一筆不少的金額,很快地,整件事情在死者安葬後落幕。

穗穗清醒後才知道,那個被撞到的行人在當天就已經回天乏術。

她清晰的回想起知道的那一刻,昏迷的她好不容易清醒,還沒有睜開眼楮,就隱隱地听到父母的談話。

媽媽低頭整理穗穗換洗下來的衣物,突然抬頭很突兀地問父親︰「有木里在什麼地方?」

案親說︰「不知道,你問這個做什麼?」

母親回答︰「沒什麼,只是听到護士說,那女孩子死前嘴里還喃喃地說著『有木里’,護士們想告訴女孩的家屬,但打听了許久,大家都不知道是什麼意思。結果,一個和我在候診室的男子告訴護士,那是一個地名。」

沉默一會兒,穗穗的母親忍不住哀傷地說︰「我還听說那女孩子準備要結婚了……」

穗穗的父親打斷妻子的話。「好了!不要說了!要是穗穗醒來,不要說太多對方的事,盡量不要讓穗穗知道撞死人的事情,知道嗎……」穗穗的父親嚴肅地交代。自從穗穗和朋友酒醉開車闖禍以後,兩老花了很多金錢和力量來彌補整個過錯,雖然穗穗不會受到任何刑責,但是他們都知道,穗穗醒來以後,將要承受良心一輩子的懲罰。

突然,他們發現穗穗清醒了,兩人馬上停止這個話題,將全部的注意力集中在穗穗身上。

從穗穗的神情,他們都心知肚明,穗穗已經听到對方死亡的消息。

從那時候開始,穗穗常常都是面無表情,一直陷入深深的內疚和自責中。

傷勢痊愈後,她躲在家里足足半年之久,她不想再讀書,不想和朋友出游,不想出門看見路上疾駛的車輛,不想打開電視看見血淋淋的車禍報導。她變得沉默,變得不像從前那樣的樂觀開朗。

母親憂心如焚,為了照顧穗穗,自己也累出病來。穗穗為了不想拖累母親,強顏歡笑了一段日子,而後向父母辭行,決定自己一個人克服憂郁的心情。

她坐在客廳的角落里,將所有的事情連貫起來,一個完整的故事終于呈現在她的面前。

從那時候起,有木里這個地名一直深植在她的腦海里,當她決定要離開父母的呵護、開始獨立的時候,有木里是她唯一想去的地方。

她作夢也沒有想到,顧葉夫的未婚妻就是四年前的受害者。如果她多間一下詳細的情形,或許就能早點知道真相,只是他們一直避免提及這個話題,不願挑起痛苦的過去,畢竟那都是他們最不願掀起的傷口,只想--就讓時間來救贖一切。

彼葉夫和她都有相同的感覺!

可是,為什麼上帝要開一個這麼大的玩笑?想到自己是讓顧葉夫陷入痛苦深淵、是害顧葉夫幾乎放棄生命的罪魁禍首,明知道這是永遠還不了的冤債,她仍無法擺月兌刻骨銘心的愧疚和罪惡感。

好殘忍的事實!好殘忍的命運!是什麼人在操縱著這一切,是上帝,還是天神--不管是誰,祂們都是冷酷的,帶給人們這麼多無情的試煉。

所有的悲痛和哀傷在她心里越積越深,沉重到讓她再也無法喘息,無法承受。

穗穗將臉埋入手掌里,從指縫中痛苦地對寂靜的空氣說︰「是我!大胡子,我害了你,我害你失去幸福,我害你失去最心愛的人,我害你幾乎要放棄生命,是我……都是我……如果你知道那個奪走你生命中最重要的人就是我,你還能夠愛我嗎?我們還能夠在一起嗎--」

晚上,顧葉夫回到家中,發現穗穗已經離開了。

他打開門,面對空蕩蕩的房子、冷清清的空氣,全身起了一股寒顫。

答錄機上的留言燈還閃著,他打開房子里所有的燈光,穗穗像空氣一樣的消失不見了。

他親眼看著穗穗整理出來的衣服,已全都不在原來的位置。他的東西原封不動的放在原地,所有的家具擺飾都看不出有一絲一毫移動過的痕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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