假扮鴛鴦 第25頁

「喔!不,我住在天津,幾個月前才和朋友搬來了北京。」

「你知道北京改朝換代了,人事變了很多——」

「我當然知道。」

「別站著說話,來……坐。」

鈺銓站起身,邀悅悅入坐。

「不了!我的朋友還等著呢!我該走了——」悅悅看著綢緞店前等著的女人。

「你……悅悅,你還好嗎?我知道十年前你和霍毅到了北京不久,霍毅離開,你也走了。我還曾到北京想要找你——」鈺銓慢慢地想要一幕一幕拉開這十年的舊事。

「沒錯!你知道我和霍毅的約定,我本來就要離開的,我在往天津的火車上認識了一對夫妻,這太太就是在綢緞店前等我的朋友。他們好心收留我,讓我學了不少事情,她先生在兩年前死了,我和她就計劃著來北京合伙開家鋪子。」悅悅三言兩語就把十年來發生的事情,輕描淡寫地說完了。看見鈺銓傻傻的不回話,悅悅趕緊又道︰「鈺銓,很高興在這里遇見你,等綢緞店開幕,別忘了來看看我,我真的該走了——」悅悅注意到一輛黃包車即將駛近,伸出手就要攔下,對街悅悅的朋友也緩緩地走來。

悅悅的朋友有禮貌地對鈺銓含笑點頭,她們兩人都準備要坐上黃包車。

「悅悅……你知道霍毅……霍毅在杭州城外的六合塔醫院。」悅悅臨走前,鈺銓突地大喊。

悅悅正色回頭了,她低聲和她的朋友說了幾句話後,緩緩踏下了黃包車,車夫徑自載著悅悅的朋友獨自駛開了。

悅悅低著頭,一步一步走近了鈺銓,一步一步踏進十年來,不願觸及的傷口。

「他受傷了?」她小心翼翼地問,將如焚的心暗藏了起來。

「革命是成功了,可是……霍毅……霍毅他在廣州起義中受了傷,被人輾轉護送到杭州,我才和他的家人到杭州探望他回來。唉!霍毅為了革命獻身了十年,我看也夠了。」

「受傷?杭州?碧柔一定在杭州照顧他吧!」悅悅心想霍毅有家人的照料,怎麼都輪不到她來關心。

「什麼?碧柔,碧柔在七、八年前就改嫁到南方了。悅悅,你什麼都不知道嗎?」

「我不知道……我什麼都不知道,自從我離開了霍家,就再也沒有和任何人聯系了。」

「真是這樣——悅悅,你真狠心。」

「我狠心?你為什麼這麼說?」悅悅一點都不懂,受傷的是她,離開霍家要成全霍毅和碧柔的也是她,怎麼說她狠心?

「坐下來,我再叫份白干,咱們喝兩杯,好好聊聊——」

須臾,鈺銓喝了口水酒潤潤喉頭,沉重地放下酒杯,看著悅悅,又嘆了口氣。

「霍毅不知道你會走,那年年後的秘密集會被人泄底密報,好多弟兄都被捕下獄,霍毅的槍法準,又有功夫底子,他躍牆逃逸後,原本要和其他弟兄東渡到日本避難。怎知他一意孤行要往虎口逃,他好不容易回到了北京城,才知道你離開霍家了——」

「鈺銓我不得不走,我和霍毅有過三個月的約定……」

「我當然知道!可是霍毅早就把約定拋到腦後了,他要你留在霍家,他要你!」

「不!他要的是碧柔,他把一切都告訴了碧柔,還把我的賣身契留給她,鈺銓——碧柔把一切都說出來了,你叫我在霍家如何立足?我……我不是霍家的媳婦,我不過是個騙子,欺騙了霍家兩老和老夫人的感情,欺騙了所有的人,我無法再假扮了,我……我怎麼能再留下?」

「我相信霍毅,他絕不會告訴碧柔的,如果他真的還愛碧柔,為什麼他會冒著被捕的危險,趕回霍家要見你?那時,他找不到你,整個人都瘋了——」

「瘋了!他在找我?他這麼做,不怕霍家的人知道所有的真相——」

「知道又怎樣?你想霍毅的個性他會在意嗎?他知道賣身契被碧柔拿去,她用這個逼你走,氣得什麼絕情的話都說了。那一年,我到北京加入革命黨時,就听到了這個消息。霍毅整天就在北京城的大街小巷里尋你,他還托人到南方打听你的消息,真是用盡了所有的方法。你真是狠心,說走就走,霍毅還以為你會來找我,因為那時候我人在北京,他還以為我把你藏了起來,他啊——什麼可能都想到過了,霍毅來找我的時候,我們大吵了一頓,幾乎要大打出手,最後他和我在旅店里喝個爛醉,才松了口對我說了不少有關你和他的事情。霍毅……霍毅真的是愛你的,那個時候我才看清楚,我甘拜下風——」

「他……他從來沒有說過他愛我,我以為我離開是為了他好,為了霍家的門風,如果他們知道真相,我……我是為了……愛他才成全他。」悅悅止不住淚水泉涌。十年了,回想起來,所有的感覺又排山倒海的來了,那一句愛他,感情的濃度還是不減當年,好像是吃了符咒一樣,一輩子都解不開、化不掉了。

「你們真是冤家,他為了你到現在還沒有娶妻生子,霍毅的娘看見我就唉聲嘆氣,說他們霍家不知道造了什麼孽,到霍毅這一代就要絕子絕孫了,霍家縱使有金山銀山又有什麼用?碧柔知道霍毅不可能娶她,所以反對霍家替她領養孩子,沒兩年啊——碧柔就改嫁了。你呢?悅悅,你有夫家嗎?」

「我沒有,可是我有——鈺銓!霍毅他傷得如何?我要即刻啟程去看他。」

「好好好!太好了!男未娶,女未嫁,你快到杭州去看他吧!霍毅是受了重傷,可是醫生說還是會復原的,只是需要時間。還記得嗎?在河間府時,你曾對我說,有霍毅這樣的朋友是交友不慎,可是今天我要說啊——霍毅有我這個朋友,真是他前輩子修來的福氣——」鈺銓笑看著悅悅焦慮的眼神,想到往事歷歷如昨,忍不住本性地調侃了幾句。

第10章(2)

十天後,悅悅來到了杭州城外的一家醫院,她提起簡單的行李,整了整衣衫,慢慢地走進白牆內的高樓。

她仰頭,迎著當頭刺眼的日光,腳步不禁凌亂;悅悅手按著心跳的地方,就怕它幾乎要撞了出來。

一進了醫院,藥味刺鼻,門診的人很多,有些地方還大排長龍,幾個白衣護士和一、兩個外國醫生來來往往走動著。

悅悅的外表讓人看了舒服亮眼,當班的護士好心的抬頭問她。

「你找人嗎?」

「嗯!我想知道有沒有一位病人叫霍毅,他住在哪一號房?」悅悅小心的詢問。

「喔——是二零六,你是他的——」護士又問。

「我是他的老朋友,我姓林,多年不見了,我……我想看看他。」

「喔!林小姐,他的家人不久前才來看過他,我們讓他在一處較僻靜的病房休養,是個好看的男人,只可惜……」

「可惜什麼?」悅悅膽戰心驚地問。

護士想說又止住。「呃……沒什麼。一顆炸彈在他的眼前炸開來,他的頭部受傷,會有短暫的失明,腳腿骨斷了,還有幾處內傷,其實現在都沒有大礙了,只是他的眼楮遲遲都還沒有復原,心情不免頹喪。好幾個月前他來的時候,幾乎只剩一口氣而已。來!我剛好要拿藥去那里巡房,我帶你去。」護士和悅悅兩人走在醫院的長廊,到了末端轉了個彎,又上了一道窄小的樓梯。護士忍不住解釋︰「這里是私人的病房,走動的人不多,這樓梯幾乎是只上二零六號用的。哪!就在樓梯上去的右手邊。我這里有止痛藥是要給二零六的。唉——實際上這藥多吃無益,他需要的是多休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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