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朝廷才向咱們施壓力,一個是打著反清旗號的清幫柳玉成,一個是深得漢人之心的‘黑狼’,這兩個就是朝廷要追緝的首要對象。鄭親王是第一個主張殺雞儆猴的人,他為了鏟除異己,四處打听密報,連我也是他們查究的對象之一。這一次你追查‘黑狼’有功,雖然沒有抓到人,但是捉拿到了和‘黑狼’有密切關聯的嫌犯,也算是對上頭有了交代。如果我再放人,你想想看,或許連我這總兵的位置都要坐不穩了。」
「那麼——到底還有什麼辦法可以救得了楊姑娘的?」谷天時的語氣中帶著絕望。
「辦法倒是有,就看楊姑娘肯不肯。」聶大人捋一捋前須說道。
一听到聶大人這麼說,谷天時一股熱血往上沖,急忙趨身向前,洗耳恭听。
約莫半炷香時間,谷天時听完聶大人的話後,沉思了許久,一抬頭看見月下的庭園中,花影朦朧、掩映生姿,驀地想起牢中的楊品雲。聶大人的辦法可不可行,他毫無把握,但若再無他法,品雲不但見不到這一輪明月,更不知何時才能重見天日,想到此,他更是黯然。
「天時哥,不要再說了!我辦不到,辦不到的——」品雲不停搖頭。在牢里待了幾日,她更加消瘦蒼白、楚楚可憐了。谷天時看在眼里,痛在心底。
「雲妹妹,求求你救救你自己,只要你照著我的話說,就能替你自己月兌罪。」
「你要我說‘黑狼’是帶頭洗劫楊家屯的土匪頭子,說‘黑狼’強奪我到綠竹林,說‘黑狼’是個專劫良家婦女、無惡不作的大惡賊?」品雲深蹙娥眉,心亂如麻。
「是啊!只要你這麼說,你就可以由嫌犯轉成受害之人,不但無罪可訴,你還能及早月兌身。」這就是聶大人面授的辦法,雖然是子虛烏有的說辭,但卻能救楊品雲一命。
良久,品雲默不作聲,兩行眼淚撲簌簌地滾了下來。
「雲妹妹……」谷天時讀不懂她的心,看她流淚,只讓他更心驚。
「天時哥,難道你真不懂我嗎?你要我出賣良心來換自己的命,你要我送走靈魂來拯救自己?天時哥,我寧願死,也不會說一句‘黑狼’的不是。你也知道,他是個專救漢人百姓的好人,我怎麼能害他?我的命不值錢,我死不足惜,只要行為無愧天地,死又有什麼可怕的?」品雲一口氣說完,堅定的眼神表明她的心地澄澈無瑕。
「你——品雲,我……我不要眼睜睜看你死啊——」連谷天時也流下了兩行熱淚。
「天時哥——」品雲看見他的淚水,心中只有更多的抱憾。
「雲妹妹,我愛你——這兩年來,我拼著命替聶大人效力,無非就是想得個官階,好風風光光地回楊家屯,娶你。可是……回去時見到的卻是楊家屯被洗劫後的灰燼,我跪在楊家屯,懊悔得幾乎要死掉。現在我好不容易又見到你,我再也不會放開你了!」谷天時語氣激動。
「天時哥,謝謝你!我會記得你對我的好,只是我已心有所屬,我的心底早已認定了他,就算為他死——我也心甘情願。」品雲一往情深、毫無羞澀之態地款款說來,不禁讓谷天時瞧出了神。
為什麼品雲心中的這個「他」不是谷天時?
比天時氣憤難當,他不願承認品雲對他只有兒時舊情,而非男女之情。
心中的妒火燎原,他恨自己當時沒有射死「黑狼」,還差一點死在他的掌下!下一次他再不會如此大意了,不管「黑狼」是個什麼樣的人,只要是橫阻在他和楊品雲之間,他就該死。谷天時到此已顧不了許多了。
聶大人在書房中踱步良久,谷天時一直隨侍在旁。兩人心思皆紊亂,因為皇上派來承接案子的人,今天終于來了。
兩人正在千頭萬緒之際,忽然听到門外靴聲雜沓,谷天時上前開門,就听聞來人報告。
「大人,貝勒爺和鄭親王來了!」來人道。
「快快出門迎接!」聶大人拍拍袖袍,趕忙疾步跨出門檻。
來的是六皇子——永瓏貝勒,不但年紀輕輕的,還允文允武,天資聰穎,頗受皇上喜愛。而鄭親王是皇上的表弟,夾著納蘭氏之勢,雖然只比永瓏貝勒年齡多長幾歲,但論輩分永瓏貝勒還得尊稱他一聲皇叔。
但如果永瓏貝勒有一朝被選為皇太子,那麼此一時彼一時,屆時他一人之下、萬人之上,鄭親王反而要看永瓏貝勒的臉色了。
第4章(2)
在總兵府前,永瓏貝勒和鄭親王一前一後地從十六人大轎中下來。鄭親王穿著一襲亮紗水藍的巴圖魯背心,金蔥的繡邊在陽光下閃閃發亮,散發出難以接近的權貴氣息;永瓏貝勒反而只著了一件藏青黑緞的臥龍袋,腰上斜吊個翠玉黃,瀟瀟灑灑,旁若無人,更顯得鶴立雞群。
眾人走到了總兵府的大前廳,永瓏貝勒和鄭親王兩人坐上了首位,寒暄了幾句後,鄭親王就談到了正題。
「聶大人,听說你抓到的嫌犯遲遲還未作出口供畫押,你這總兵平日帶兵千萬人,怎麼,竟然對一個手無縛雞之力的女人莫可奈何?」鄭親王來意不善地說道。
「是是——回親王,嫌犯雖是個弱質女子,但意志堅定,表明寧願一死,也不會透露出任何有關‘黑狼’的消息。小的無法可想,只有等兩位大人來發落。」聶大人打揖回道。
「哦,是嗎?我倒要看看這一介女流能有多少能耐?傳人來!」鄭親王揮了揮手示意。
約莫過了半刻,從大廳前的長廊傳來鏘鏘的聲響,就見一行人領著一個長發斜披在左肩、一身素服、滿臉倦容的女子走來,手上還套著枷鎖,腳上拖著鐵鏈,困難地跨過門檻來到了廳內。
「總兵府軍機重地,對付一個弱質女流,還需要這樣大費周章、五花大綁的嗎?」向來少言的永瓏貝勒一開口,聶大人趕忙使了使眼色,侍衛們急忙卸去了品雲的鐵鏈和枷鎖。
她自從被關進了牢房,已有十來天不見天日,今天總算被押了出來,一心只想盡快了結,好免去凌遲之苦。
可是才來到大廳,就听見了如此熟悉、撼動心魂的聲音,她想抬頭看,卻又害怕遲疑——等到侍衛解開了她身上的鎖鏈後,她緩緩地抬眼,用盡了全身的氣力凝神細看——
她心潮一陣激蕩,腦中一片空白,身子搖搖晃晃地退了兩步,要不是谷天時一個箭步上前攙扶住她,她恐怕早就橫躺在大廳里了。
「你還好嗎?」谷天時不顧眾人非議的眼光,扶著楊品雲的手不放,關切的眼神溢于言表。
「哼!這就是你們總兵府對待嫌犯的方法,真慈悲啊……這也難怪,聶大人,難怪你什麼口供都逼不出來。」鄭親王冷嘲熱諷地說。
鄭親王要使用酷刑!等谷天時想到,已為時太晚。
所有人的注意力全集中在谷天時激動懊悔的神情上,沒有人看到永瓏貝勒眼中閃過一絲痛苦。他牢牢地握著拳頭,手臂上的青筋凸起,指尖狠狠地刺入了掌心,原來永瓏心底所忍受的極端痛楚,遠遠超出了所有人的想象。
品雲沒有勇氣再抬頭看永瓏貝勒一眼,她俯跪在地,兩手止不住地顫抖,連心都要抖散了滿地。
不是他!絕不可能是他!眼前人稱的貝勒爺怎麼可能是傅顏?看來她一定是思念成痴了,她又沒有見過傅顏的真面目,雖然貝勒爺和傅顏語調相近、身形相似,連那眼神也是如此的熟悉,但傅顏是和朝廷作對的「黑狼」,怎麼可能是堂堂的貝勒爺?品雲說服自己,他們絕對是南轅北轍的兩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