妾系君心 第29頁

品雲指使谷天時背負永瓏回到了白雲庵。

師太聞風趕來,將「黑狼」的一身夜行衣卸下,隨手擺在櫃上,和品雲兩人全力搶救永瓏。

永瓏失血過多,慘白的俊顏只剩微弱的呼吸,每一次困難的吸氣就像在品雲的心坎處釘上了長釘,每一個困難的吐氣又像被人用錘頭敲了出來,傷在他身、痛在她心。

「好了!品雲,咱們該做的都做了,現在只有盡人事,听天命了。」閑遠師太抹一抹額頭上的汗水,長嘆了一口氣。

「師太,你——您看他會好嗎?」品雲問道,但求一個心安的回答就好。

「噯!你心里要有準備,看開了、覺悟了,是生是死,都不是這麼重要了。」聞遠師太說道。

「不!師太,我就是看不開、覺不悟。先前來白雲庵時,我還是一心求死求解月兌。可是現在眼睜睜看到了心里怨恨的人,已經一腳探進了黃泉,我卻又反悔了。我愛他……我要和他長相廝守,沒有他,我也活不成了——」

「痴孩子,你真像你娘,讓痴情左右了一生。要知道所有的橫逆苦厄都只是偶來的暴風雨雪,你要堅強地去抵擋才是,怎可以說那些頹喪絕望的話?此人縱有千萬般不是,以你的愛去化解仇恨啊,要知人生苦短啊……」

「用愛化解仇恨……」聞遠師太的話就像雨後初照的暖陽,瞬間品雲對永瓏的恨意消弭于無形。原來她自己早就不知不覺做到了。

「咦!我放在櫃上的衣服呢?」師太邊說邊四下張望。

「什麼衣服?」品雲問道。

「傅顏的黑衣和面罩啊——」

「谷天時?是他——」谷天時將永瓏背回來後,品雲就不曾有一刻將心思和眼光放在谷天時的身上。現在谷天時不見人影,永瓏的夜行衣又不見了,而鄭親王的人更始終沒有找來白雲庵,這種種的跡象,讓品雲輾轉不安的心又雪上加霜了。

永瓏在白雲庵昏迷高燒了好幾天,品雲的心隨著他的傷勢起起落落,她不顧早已經跪得麻木的雙腿還有虛月兌的身體,執意守護在他的身旁,不停地念佛誦經。

夜夜過得漫長。

當天色微明,窗外的霧色漸淡,幽靜的白雲庵被遠處而來的馬蹄聲劃破了寂靜。

「品雲!品雲!庵外有人來了,是要來見你的。」門外有位小尼姑傳報。

品雲扶著床沿勉力地起身,還沒來得及開門,就見聶大人一身輕裝地來到了屋內。

「聶大人?」

「品雲,我聞風即刻就趕來了,永瓏的傷勢如何?」聶大人上前察看。

「聶大人,你怎麼會知道永瓏貝勒在此,難道你——」品雲害怕他和鄭親王會有勾結,忍不住疑道。

「品雲,是谷天時報的訊,否則我怎會知道永瓏貝勒受傷?他還好嗎?」

「傷勢已經穩定了,只是他還是昏迷不醒,我好擔心……」品雲才收的淚水,又像斷了線的珠串,滴滴地滾落。

「你放心,永瓏貝勒是吉人自有天相,他這次大難不死,必有後福。」

「聶大人,你說這話是什麼意思?」品雲問。

「品雲,你們在白雲庵這段時間里發生了很多事,讓我一一來告訴你吧!」

原來谷天時離開白雲庵後,假扮成「黑狼」,引開了鄭親王的追擊,等到月兌身後,即托人送訊給聶大人。

至于鄭親王自從在綠竹林中被「黑狼」一劍抵在喉尖後,人說惡人無膽,這一驚嚇,他趕回京城就醫,從此一蹶不振。

而當初永瓏貝勒在石牢里圈禁了一個月後,原本和皇上約定好了要一起回京。誰知永瓏貝勒又來一次不告而別,皇上大怒,揚言要圈禁永瓏貝勒十年。聶大人聞訊,急忙心生一計,說是永瓏貝勒臨時得到「黑狼」的消息,才會不顧一切地離開追月山莊。

事到如今,清幫滅了,「黑狼」有人頂替了,沒有人會知道永瓏就是「黑狼」。他將功過相抵,皇上畢竟是永瓏的父親,人說虎毒不食子,等永瓏的傷好了,縱使會有圈禁之災,還是可以保有他的皇戚爵位。

「品雲,還有一件事情,我來白雲庵……一定要親口告訴你。」聶大人靠上前,兩眼直盯著品雲,瞧得她一身不自在。

「什麼事?」品雲看著聶大人一副難以啟口、坐立難安的模樣,心里覺得奇怪。

聶大人來來回回地在房中踱步,終于鼓起勇氣對品雲說道︰「品雲,我知道誰是你親身的爹——」

他終于對品雲說出埋藏了十八年的事實。品雲靜靜地聆听,父女相認,頓時百感交集,回首來時路,不勝吁噓。

聶大人並告知品雲,柳玉成已經在總兵府的牢房里仰藥自盡,以免受凌遲之苦。

包重要的是,聶大人一五一十地說出永瓏貝勒的身世,包括他為何處心積慮地要剿滅清幫。人世險惡,冤冤相報,如果沒有永瓏貝勒剿滅清幫,滅除一場反清的征戰,不知還要有多少漢人子弟,會在沙場上手足相殘、兵刃相對。

品雲听完長嘆一聲,這世事似是而非,誰能論斷對與錯?她此時無怨無悔,無恨無求,只願永瓏不死,再給她一個溫暖跳動的心,她此生就足矣了。

一連下了好幾天的雨。這一天日落後,雨勢稍稍歇息,朵朵的烏雲緩緩散了開來。品雲跪在永瓏的床榻前,兩手合十,不時地閉眼默禱,又不時地起身察看永瓏的傷口。

當品雲雙目緊閉時,床榻上的永瓏,一雙劍眉竟然微微地蹙攏起來。

他掀掀沉甸甸的眼簾,蒙蒙朧朧中看見了跪在身邊的品雲,她雖然蒼白消瘦,但還是一樣不減清麗月兌俗。半掩的窗外露出一彎弦月,暈暈淡淡地從她的身後斜照著她,圈起了一圈蒙蒙、柔柔、泛出黃光的輕絲,她儼然像是一尊金身打造的觀音。

永瓏微微側頭傾听她誦經的聲音。他不諳佛理,不信鬼神,可是他卻在此找到了他的信仰,還有一個他從沒有過的祥和無憂的心境。

品雲就是他的菩薩。

他想到此,又昏昏沉沉地睡去。

品雲睜眼錯失了他醒來的一刻,當她傾身替他擦拭額前的汗珠時,雙手貼著他刺人的胡碴,感覺到他高燒漸退,才長吁了一口氣。

品雲又雙手合十,感激上天諸神,一定是她的求禱應驗,所以永瓏的傷勢不再惡化。

「嘿!小尼姑,你在念什麼?」

品雲睜大了眼楮,她不敢相信這低沉熟悉的嗓音是出自永瓏的口中。

「你……你……你好了!你好了!」品雲驚呼一聲。

「我說過,我這個人是西天無門、地獄不收的。」永瓏嘲謔地說,說得小聲,但句句清晰。

「你……你還是原來的性子,一點都沒有改。」品雲想忍住笑意,但就是身不由己。

「不!品雲,我不是原來的永瓏貝勒!也不是‘黑狼’傅顏,我是一個新生的人,一個平平凡凡的凡夫俗子,只想和自己心愛的女人相守一生一世的男人。」

「可是……聶大人,不——我爹,他說皇上還在等你回京。」

永瓏探過頭,緊握住品雲的手,柔聲地對她說︰「品雲,我不會回去了。我的出身沒有選擇,可是我卻可以選擇如何過活。只要你願意,咱們天涯海角、朝朝暮暮,行到水窮處,坐看雲起時。」

「傅顏,你說的可是真的?你不是哄我的?」品雲歡道。

「嗯——」

「君能洗盡世間念,何處樓台無月明。我一直就認定了只要有你的地方,就有明月高山,瓊樓玉宇。我這輩子就是跟定你了。」品雲大喜過望,想不到回魂的永瓏貝勒看富貴如浮雲,早已洗盡了世間塵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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