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有。」這放宇面對父親坐下,並為自己斟上咖啡。
「為什麼人人都曉得你要去台灣,我卻得看報紙才知道?」老先生月兌下老花眼鏡,不滿地負起雙手,直視他的兒子。
「因為你會尊重我的決定。」
「所以你不必尊重我?你的老爸?」
言放宇一頓,沒有解釋,臉上卻升起一絲歉疚。
言震聲毫無招架的心軟了,搖搖頭,又埋進報紙堆里,提醒他︰「至少照顧好言豫,他才五歲。」
「我安頓好之前,言豫先跟薇薇安住。」言放宇繼續喝咖啡,一邊說道︰「等我安頓好,再安排言豫的教育和生活。」
「那就好。」言震聲扶著老花眼鏡,仔細盯著報紙。「別喝那麼多咖啡。你看這個新聞,加州有個男人每天喝五杯咖啡,十年後,當他需要拔牙,醫生對他注射的麻醉居然完全無效……」
言放宇微笑放下咖啡。「爸,太極拳學的怎麼樣?」
「咳……還好,還好。」
言震聲突然臉紅了,那樣紅的臉,浮在一張滿是皺紋的老臉上,對言放宇來說,十分可愛。
學太極拳,是言放宇的主意,言震聲本來嗤之以鼻,但實際參與之後,老人家幾乎立刻愛上了它,欲罷不能。
當然他是不會承認的,承認愛上太極,就顯得當初的反對多麼愚蠢,這是有損威嚴的。
言放宇抄起兩片吐司起身離開,繞過父親時,往他肩頭一按。
「到了台灣,我會盡量少喝點。」他好心的不再挖苦老父的痛處。
「是真的就好了……」言震聲低聲咕噥。
抬頭往上看,大樓和大樓的間隙有一塊天藍。
他判斷就是這樣的天藍使他厭惡繼續生活在這里。
在另一個熟悉的城市,他習慣不時往上看一下,看到天空蔚藍,就心情大好。
搬到曼哈頓,他的習慣不變,可是頭上那片藍的顏色卻變了,變成一種淺淺澄澈的灰藍,每次不經意抬頭,看到那抹淺灰,他就煩心欲嘔。
飛機升空的時候,他閉上眼楮睡覺,作了一個夢。
夢中有個模模糊糊的女人。他想要看清楚她,可是她閃閃躲躲的,最後不見。
醒來,正當他覺得有些受騙的氣憤,台北到了。
「言放宇先生,請問您目前有什麼打算?」
「傳聞您賣掉一手打拼的企業,與您出軌的妻子有關,您怎麼解讀?」
「您準備在台灣進行投資嗎?」
「請問您會和您的妻子離婚嗎?」
「請問您喜歡台灣的女孩子嗎?有沒有可能再婚?」
「請您說句話好嗎?」
言放宇饒富興味地對著記者微笑,愉快的微笑。
當記者們發現這位沉默的受訪者無意回答後,他們面面相覷,場面變得有點尷尬。
他只是站著,就站著,不逃走,不說話,不走路,不響應。他們無法追逐,鏡頭對著他,直到他邁開步伐,他們跟隨他,他走出機場,抬頭往上看。
「啊,就是這個顏色。」
「對不起?您說什麼?」
「今天天氣不錯。」
他微笑著,飛揚喜悅的神采躍上眉梢,迷眩了記者們的目光。
通常他是不喜歡鏡頭的,但高昂的心情使他無法發怒。
記者群目送他對黃色出租車招手,當他揚長而去的時候,他們都停下來,感覺采訪到此已經結束了。
棒天,報紙一隅寫道--
我們期待已久的信息金童,已于昨日下午三點五十分抵台了。這位風度翩翩又神秘莫測的美男子不肯透露此行的計晝,僅以神奇的微笑一筆帶過……
第二章
時序進入晚夏。
午後,在台北民生東路某巷內,屋齡約二十五年的老公寓三樓。
言放宇放下行李箱,深深吸氣,再痛快地吐息。
幸好當年父親沒把房子賣了,它看起來還好。壁角的漆掉了,廁所還不錯,陽台的鐵架只有一點點銹蝕,每個房間門都可以鎖。普通三房兩廳的格局,以後一間房給他住,一間給言豫,一間可以當作書房。
他帶著行李到旅館,致電給律師,請他幫忙安排重新裝潢老公寓的家,一方面聯絡工作事宜。
他已經決定進入某企業高層工作,薪水不低,性質對他而言還算輕松。
傍晚,他接到一通來自美國的電話。
「親愛的,你到了嗎?一路平安嗎?」那是一把甜膩的、輕柔的,一個字就足以醉死一堆男人的美妙嗓音。
言放宇溫柔地瞇起彎彎的眼角。「很好,一切平安。」
蜜糖似的聲音于是再度揚起︰
「真好,那我們趕快離婚吧!」
「什麼?」言放宇莞爾低笑。「就這樣成全妳?」
嘴里雖是這樣說,語氣卻絲毫沒有一點不悅,沉沉的嗓音甚至還帶著愉悅和寵溺。
「哎呀,你都安排好了嘛。」薇薇安嬌聲嘟囔著。「不然怎麼辦呢?馬汀說要盡快娶我,我也等不及啦!快點快點快點--」
腦中升起薇薇安不顧一切的模樣,言放宇不禁搖頭。她這說做就做、奮不顧身的性格到底是怎麼來的呢?
為什麼一切事物在她眼中都是這麼簡單、理所當然?
「知道了。言豫好嗎?」言放宇低笑。「他才五歲,妳不能喂他喝啤酒。」
話筒里傳來薇薇安花枝亂顫的笑聲。
「就算我想,馬汀還不肯呢!他好疼小言豫,一直問我小言豫可不可以留下來,他很想做爸爸呢!」薇薇安嘴上聊著言豫,心里分明還想著馬汀,滿心、滿眼、滿嘴都是戀愛的甜蜜。
言放宇輕咳一聲。「你們可以自己生一個。」
「噢……」薇薇安終于透露一絲絲煩惱。「我真不希望你留在台灣,以後想看小言豫,要飛好遠哪!」
「放心,我會照顧他的!」
「我知道。」薇薇安偏頭一想。「台灣環境好不好呢?你離開這麼久,可有什麼改變?」
這個嘛--
言放宇想了一想,老實說︰「我不知道,才剛回來。老房子依舊,天空的顏色很藍。」
天空的顏色?
薇薇安楞楞地,不太明白他的意思。
餅了一會兒,才無所謂地聳聳肩說︰「嗯……那很好。」
「我安頓好之前,言豫就拜托妳了。」
「知道啦,」薇薇安責怪地嬌嗔。「我是很差勁的媽咪嗎?」
言放宇只是笑。
薇薇安不理他,接著提醒道︰「過兩天,我寄離婚協議書給你,你記得趕快簽唷。」
「不用了,我來準備,我寄給妳比較快。」
「那好。還有,你的錢我一毛也不要。」
這一點,她絕對堅持。
言放宇微笑。「是妳偷漢子在先,我會這麼傻嗎?」
薇薇安在電話里咯咯笑著︰
「那就好了,祝你一切順順利利,要常call我哦,Bye。」
放下電話,夜幕也垂下了。
他走向陽台,習慣性地往上看。
這習慣好象是從岑茵那兒偷來的。
眼前閃過一張模糊的、清瘦的臉孔。
他拼命想抓住那張臉,可是瞇著眼想了老半天,那張臉孔依舊模模糊糊的。
奇怪了,為什麼他竟連她的一張照片也沒有呢?
也只好放棄了--
心頭有一點點悵然。
七年,好象很久很久了。
比較清晰的印象,只有她偶爾停下來深思或看天的身影,總是偏著頭,或下巴微揚,有種惹人憐愛的脆弱和孤單。
她--
現在還好嗎?
「哈,摩卡小姐。」
奔城日揭開簾子,熱切地為岑茵送來今天的第三杯咖啡。岑茵僅僅點了個頭,算是響應。
而今天,店老板卻不像從前那樣,帶著空托盤轉身就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