姒姒求痴 第4頁

喀地一聲,伴著瓜殼兒脆響的是一聲開門聲,頭也沒回,姒姒邊嚼著瓜肉邊出了聲。

「秋棠,今兒來得早了點吧?敢情是院里生意差,大廚先煮了我的?」

「別冤枉人,齊姊姊,妳的膳食是包嬤嬤特意交代廚子每日另行打理的,可從沒委屈過妳吃剩菜剩飯呦!」

秋棠今年十五,是個好脾氣的姑娘,也是那日在街上告訴姒姒荊澔下落那顧婆婆的孫女兒,她雙親早卒,自小苞著爺爺女乃女乃過日子,原本只是幫院里的姑娘們洗衣裳,可因著顧爺爺前些日子中風病倒,家里等錢用,見這兒有個丫鬟的缺,也就這麼又和姒姒連在一塊兒了。

家里雖窮,秋棠卻是硬脾氣的,既不肯接受姒姒金錢上的援助,亦不曾考慮過包翠娘好言相勸要她到閣里當窯姊兒的話。

綁里有不少窯姊兒是為著家計下海,但末了卻都因為用慣吃慣了好的才會回不了頭,秋棠年紀雖小,世事卻看得分明,她不是貪圖享受的人,自然也就沒有委屈自己,淪落到那種陪笑過生活的地步了。

秋棠邊將籃里菜肴端上桌,邊覷著姒姒背影打趣笑語,「這麼厲害?頭也不回便知是我?」

她收回晃在桿外的蓮足笑嘻嘻轉身蹦回桌前,用手指頭捏起了塊白斬雞。「這鬼地方,貓不來狗不理的,除了妳,我還真想不出有誰會來?,」

秋棠遞給她銀箸再取手絹兒讓她擦手,搖搖頭忍不住想笑。這姑娘,雖長她一歲,脾氣卻十足十還是個貪玩的孩子。

「既知沒人會來,」她幫她舀了碗熱湯,「妳還不死心?」

姒姒毫不文雅地撕咬著雞肉,「倦鳥終歸要回巢的。」

「回巢又如何?」秋棠知道她是千里迢迢來這尋荊澔的。

「不如何,只是想瞧瞧他究竟是不是我那朝思暮想的人。」

「這些日子我瞧妳整日在荊公子屋里打轉,看他的書也瞧他的畫作,難不成還確定不了?」秋棠好奇地問。

「按那些東西看來,他的確是我要找的人,」姒姒睨了她一眼,「可我至今還是無法接受他會淪落至此的事實,也許私心底,我既希望他是他,可又不希望他真的是他。」

「什麼他是他,他不是他的!」她沒好氣的啐了聲。「妳呀妳,齊姒姒,聰明了一世,最後卻讓自己給弄胡涂了,要我說呢,那能讓妳迷戀了十年的男人,畢竟只是妳听來、看來的崇拜對象,是妳自個兒硬給人冠上這頂高帽子,說不定,這家伙骨子里就是個喜歡流連于風月場所、好飲無度的壞男人罷了!」

「顧秋棠!」姒姒吐出了雞骨頭,眸子及語氣里盡是威脅,「不許說我喜歡的人的壞話。」

「喜歡的人?!」秋棠搖搖頭好笑的睇著她。「沒人這樣子喜歡人的,妳連他長得是方是圓、什麼樣的脾氣、說話的聲音和人生的理念都不知曉,就這樣傻傻地喜歡了人家十年,不覺得太過天真?我看妳也甭去尋痴子了,妳自個不就是個活生生的範例?」

心知秋棠的話並不夸張,這話讓姒姒眸底斂起了笑。六歲時,她拿到了個生辰賀禮,那禮來自于從中原來訪的表姨,是一張出自于荊澔手筆的「千山緲雲圖」。

打小,身邊的人都知道她有畫畫的興趣,夫子發的卷冊、姒風宮里的大小牆壁、器皿食具,甚至,連她和幾個姊妹們最愛玩的踘球上,都無法幸免地留下了她的神來之筆。

可那時候,大家都還當她只是貪玩愛鬧,喜歡破壞東西罷了,是那畫啟蒙了她,也改變了大家對她的看法。

那張畫,她藏在枕底,常會拿出來瞧,在那之前,她從不知道丹青是啥的。

也是自那時起,她無可救藥地迷戀上了那書了狂草,名留在畫上的男子——荊澔,她央求父王齊征四處幫她搜羅他的畫作,甚至,父王為了她還曾專程派人到中原聘請他至齊壇任西席,可卻叫他給推卻了,那時候的荊澔,意氣風發,是丹青界新崛起的一顆煚亮星子,再多的束修與人情也無法讓他拋開一切去教個孩子。

荊澔求不來,姒姒也拗氣,齊征另外幫她尋來了些知名畫師,全都叫她推卻了,她是只認定了荊澔的畫。

他不來不打緊,她四處派人收購他的畫,由他的作品里汲取他的畫風、他的思維,直至四年前,很突然地,市面上再也找不到他的畫,這個人像是突然在塵世間消失般,當時她還以為他是閉門專心創思,以期畫出更好的作品。

卻沒想到,當她終于如願來到了他身邊,他卻成了個窩在妓院里畫著不入流畫作的畫匠?!

這些年里,她始終以他為標的努力,一直以為只要能追上他的腳步,她就能進入他的世界,從沒想過,末了,竟是在這種地方尋著他。

而這,究竟是他的錯,還是如秋棠所言,是她的認識不清?

「不吃了!」她藕臂一掃推開了碗盤。

「干麼?」秋棠一臉訝異,「菜不合胃口?這麼糟蹋糧食。」

「不是菜的問題,」姒姒做了個鬼臉,「是配飯的『話』難听。」

「忠言本來就逆耳,」她重新將銀箸塞進她手里,「吃吧,換些妳愛听的。」

「譬如?」姒姒依舊懶洋洋。

「譬如,前幾天妳讓我去打听這男人的事情呀!」

見她眼底重新燃起光彩,秋棠搖搖頭,真敗給了這孩子氣十足的漂亮姊姊,之前她和女乃女乃只是幫閣里的姑娘拿衣裳回家里洗,鮮少與她們有直接接觸,是以,她對荊澔此人亦是只聞其名罷了。

「說呀、說呀!我在听!」姒姒啜起了熱湯,也不在乎有多燙舌。

「他喜歡糖醋魚、胡椒蝦、秋芒大閘蟹,」她扳著手指,「用山泉水煎煮的鐵觀音,武夷嶺特產的蠶絲被,煙台的松煙墨,道口的宣紙,衢谷灘的大毫小篆。」

姒姒听得正盡興時,秋棠卻止了嘴。

「就這些?」

見她一臉沒被喂飽的樣兒,秋棠瞪大眼,「這樣還不夠?」

「當然不夠了,我要的是實際點兒的東西。」

「譬如長相?」

見她點頭,秋棠莫可奈何,卻仍試著點醒她。「早說妳這種痴迷沒道沒理,連人家樣兒都沒見過就迷成這個樣,若真見著了怕不連魂都沒了?不跟妳說,是因為長相這玩意兒畢竟是個人的評判,每個人審美的角度都不同,別人說好,可未必妳就會喜歡,最好還是自個兒看了再說。」

姒姒還是不死心,「那到底別人是怎生看他的?」

「怎生看?!」她想了想,「听說這胭羽閣里,曾有幾個頭牌窯姊兒為了引他注意大打出手。」

「為他大打出手?」她听了覺得好玩,「怎麼,這勾欄院里不單有男人為女人打架,也有女人為男人打的?」

「妳呀!天生好命,不知人間疾苦,」秋棠搖搖頭,這幾日她听多了閣里的是非,也粗略了解這兒的生存法則,「別以為只有外頭的人求生存要用手段,這里的姑娘為求出頭、為奪得喜歡的男子,可也一樣要耗盡心思的。」

「換言之,」姒姒勾著頑皮的笑,「他是個會讓女人為之爭風吃醋的男人?」

她點點頭,「听說之前包嬤嬤派去伺候他的都是小廝,就是為了不讓那些女人上來找麻煩,再者,好象也是他自個兒的意思。」

「他討厭女人?」

「不知道,只是听說若一瓶酒和一個女人放在他眼前,他絕對會毫不猶豫選擇酒的。」

「所以,」姒姒咯咯笑著,「如果我想讓他注意到我,最好得扮成個酒瓶的樣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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