姒姒求痴 第15頁

「這點我懂,」她笑嘻嘻接了口,「就像咱們女人上胭脂,弄糊了就變得狼藉,西施變無鹽。」

荊澔睇了眼眼前脂粉未施的她,除了那眼下因著睡不好而產生的黑影外,這丫頭可算是麗質天生了。

「總之,運用色彩需施用靈活,根據馬的不同顏色要求而變換不同的方式。」

「成!我懂了。」姒姒點點頭起身捉著炭條和紙蹦至他身邊,臉上是不容推拒的可愛笑靨,「來吧,好主子,幫人家來三個圈兒,我要像你那種中規中矩的。」

他正要捉過炭條卻又被她給喊停。

「不是讓你畫,光看著你畫,我一輩子也學不來的,我是要你……」她覷著他的大掌努努嘴示意。「捉著我的手一起畫。」

荊澔皺皺眉想拒絕,下意識里,他並不想和她有太近的接觸,可下一瞬已容不得他再想,姒姒身子一低,自動鑽入了他懷里,小手亦擠進他掌底。

「來吧!」

她在他懷里,背對著他,他見不著她的笑臉,卻听得見她含笑的聲音,以及感覺到她縴小柔軟的身子伏進他懷里時所帶來的悸動。

他可以推開她、可以拋下她的,可掙扎了片刻,他還是什麼都沒做。

他告訴自己,他不推開她是因著他欠了她的,如此而已。

片刻後,荊澔僵硬地捉起了她的手,在紙上畫出了一個個大大小小的圈兒。

不一會,綠綠的草原上不斷響著姒姒嬌嗔的春日笑語。

「主子,您傻了呀?這圈兒這麼小,敢情你是要我畫耗子?」

「這個也不成,我不畫四方頭馬的……」

「不要!還要再畫,是你說畫壞了就得重新再來過的,是你說只要多練習就能成功的,這些那些全是你說過的,不許賴帳……」

她應是故意刁難,總之,不論多少個圈兒都不能令她滿意,荊澔也只得捉著她的手,一遍又一遍地在紙上畫圈兒,畫著畫著,他不知道自己皺緊的眉宇和緊閉唇線竟然緩緩松了,她在他懷里,他捉著她的手作畫,似乎成了再天經地義不過的事情。

到末了,那一個個被姒姒影響而變得不象樣兒的圈,在兩人筆下陸續成了別的事物,煙潭、皓月、夜梟、小貓咪……甚至,還有個不知其名的東西。

「這是什麼?」荊澔皺皺眉,問著筆下那用一個個由大到小的圈兒堆疊成的東西。

「沒上過茅房嗎?」姒姒賴在他懷里調皮地笑著。「這東西不單咱們人有,墨星,赭石吃飽了草秣也會忍不住出現的,這東西有時會是固定形狀,可若吃壞了肚子就會成了稀泥狀,有時會有玉米屑,有時會有大米渣,那都得瞧你吃進了啥東西而定的……」

「夠了!」他嘆口氣打斷她。「別再形容,我明白了。」

「什麼明白?還沒完呢!通常……」她手上未歇,眸底滿是稚氣。「這東西上頭還要來個淺淺小貝代表意猶未盡,屎未拉盡,兩旁再來幾只小蒼蠅,幾筆綿長的線條,以達到見樣如聞味,讓人似可嗅聞,這樣一來,這幅畫才算是精、氣、神、肉、骨樣樣不缺!

「這畫的上頭,我得再加上兩匹馬。」她一本正經思索著。「然後標題就叫『聞香下馬』,來頭可不小,是藉由少年畫聖筆下那一個個圈兒所構成的!」

「謝了,這樣的名在下實不敢居!」在見著她的傳神大作後,冷情如荊澔者也搖搖頭忍不住笑了。「這是妳自個兒的本事。」

「那是當然的!」姒姒得意地昂高著縴柔頸項。「你到今日才知我本事?」

荊澔沒出聲。她的確夠本事,才會使得他無法抗拒,她對他由心靈到身軀日復一日的蠶食鯨吞,進而攻佔。

第七章

一天之後,野馬群竟如姒姒胡猜的「有事兒」沒有出現。

沒見著野馬,荊澔沉著眉,姒姒卻毫不受影響,野馬沒畫著,她才能有借口與他繼續留在這片草原里。

在這兒,或許吃得簡陋,睡得隨便,但她可以有更多的機會和他獨處。

雖沒畫著野馬,她倒也沒歇著,拿著墨星和赭石當樣本畫了好幾張鮮明活躍的馬圖,雖然沒有像荊澔想要的那種縱橫草原的野氣,卻活靈活現地另有種樸拙的可愛。

在她的畫里,馬是有歡愉與惱怒的,在幫它洗澡、刷毛和喂食添料時,馬兒的歡樂除了表現在尾巴的拂動外,還會壓下耳朵擺高了頭,馴順的眼神表現出與人的親昵。

惱火時,她筆下的馬兒就會用力甩動著尾巴左、右抽打,眼楮瞪得圓圓,耳朵則是豎直,似乎想伺機報復,大發脾氣時,後腿倒踢,前腿則伴隨做著小跳的動作。

她越畫越入迷也越貼近,突然惡風一掃,她小小的身子猛然被後方結實的懷抱卷起遠離了赭石蹄下。

「妳在做什麼?」荊澔怒吼,相較起平日總無所謂地接受她的小小惡作劇,這會兒怒氣憤張的他已全然失去了平日的冷情。

「沒干麼呀!」她偎在他懷里笑意可掬地享受著他的怒氣。這麼緊張?她心底漾起了小小的得意。「我只是在想法子惹它生氣嘛,我已經畫膩了乖巧的它,想畫它怒不可遏時那種大嘶、大跳、大踹的姿態。」

「所以妳就去惹牠?」他眯著眸,「赭石不是小貓,不是小狽,它是一匹馬,一匹有可能用亂蹄踩死人的馬,妳知道嗎?」

「不會的,赭石不會這麼對我,我是它的主子,而它是我的乖馬。」

「妳不知道畜生發起橫來是只存野性的嗎?妳知道方才自己離死這字有多近嗎?」

一有多近?怎麼我都沒感覺?」沒發覺他在提起「死」時出現既狂且懼的眼神,她依舊說著笑,「真若被踏死就算了,戰士死在沙場,畫師死在要畫的馬蹄下,這叫死得其所。」

荊澔用力扔下她,無視于她跌在地上發出的鬼叫,捉起了劍大步跨向赭石。

見他神情不對,姒姒急急忙忙起身追了過去。

「你想做什麼?」

「殺了它!」他冷冷出聲甩月兌了她聞語冰冷的小手,「在它有可能踩死妳之前先殺了它!」

「不要,我不要!」姒姒擋在他身前,見他神情認真冷酷,急得眼眶兒都紅了,「我不許你踫它,它是我的馬!」

「它是我買給妳的馬,我當然有權利決定它的生死!」荊澔再度推開她,身形一縱來到了還弄不清楚狀況的赭石跟前,銀芒冰亮,「想畫馬?成,我讓妳畫匹死馬!」

「不!」她發出了淒厲的哭嚎,「荊澔,我說真的,如果你敢殺了我的馬,不用它來踩,我一樣可以死給你看!」

只差一瞬,她話中那個「死」字如魔咒般地讓荊澔煞停了手,捉緊這一瞬的停頓,她奔至赭石身邊朝它臀部狠狠擊下。

「還不快走!笨家伙,你看不出人家要殺你嗎?」

那一邊馬嘶聲伴隨著馬蹄奔遠,這一邊對峙中的男女半天沒有聲音,雖然沒出聲,但姒姒方才因著緊張而急出的淚水已然收不住勢了,她拭著不停涌出的淚水抽抽咽咽,全然沒了平日的淘氣。

方才那瞬間,她突然明白了他何以會如此懼怕听到「死」字了。

他的嫣語不是狠心絕情離棄了他。那個在春殘時節襯著楊花,用著深情眸子睇視他的少女,若非因著死神召喚,是不可能再有其他的原因讓她舍下他不顧的。

死神帶走了她,卻帶不走他深情的思念,所以他才會活得這麼痛苦。

有的時候,死亡對于當事人是種解月兌,可對于愛他們的人,卻是牢獄的開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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