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呀!是呀!」祁康接下話,想起那又精彩又令人錯愕的一夜,「原先郡主拉著華大夫下來玩牌九,華大夫推了又推淨說不會,郡主就說好,那咱們就賭骰子,一局定輸贏,只一局,從此再也不來吵人。」
「想來,賭前並未先說明了賭注為何?」朱佑壬慢條斯理啜著熱湯。
「就是說嘛!如果你在就好了,」一旁的湛碧落恢復了理智,嘆口長氣,「延壽壓根就沒在意那丫頭說些什麼,一意只想盡快打發丫頭走圖個清靜,哪想得到,贏了一局竟得了個甩不月兌的黏人精。」
真是失算至極!
湛碧落瞥了眼安靜坐在一旁的朱昭灕,在心底嘆息。
當初她死命留著華延壽為的是昭灕這孩子,原想能為這兩杯溫吞水多制造點共處機會,這麼多年了,她自然明白延壽對昭灕的心意,也知道當年昭灕對這男人確實也曾動過心的,可千思萬想沒料到,竟會殺出個朱星姥!
想起星姥親娘的下場,湛碧落眉毛鎖了又鎖,如果這丫頭又走上了和她生母相同的路,可讓她,怎生向妹妹交待?
「後來延壽要回鬼墓山時,這孩子硬是不顧我的反對,死命地要跟著延壽走,口口聲聲願賭服輸,烈女不輸兩次,輸了就是輸了,沒得抵賴……」看著兒子,湛碧落眼底起了殷盼,「你這做大哥的,還不趕快幫我想點辦法,上山將丫頭給拎回來?」
「算了吧!」朱佑壬嘻嘻笑,「丫頭大了關不住的,關得住人關不住心。」
「什麼叫算了?」
湛碧落瞪大眼一臉心疼,「這事兒縱不得她的,這丫頭,咱們是看著她長大的,你忍心見她撞得灰頭土臉一身傷嗎?」
「不忍又如何,」朱佑壬斂起笑對著母親緩緩出了聲音,「成長的代價本就驚人,可有些時候,若非親自一嘗,誰又能決定‘怯情’與否?」
湛碧落煞停了聲音,自兒子眼底看見了然。
這是什麼時候的事情!湛碧落心底一驚,沒想到這孩子竟連怯情的事兒都知曉了?
眼神自母親身上移開,朱佑壬看著自始至終沒出過聲的朱昭灕。
「所以,到末了,結論就是不該跟的跟了,該跟的卻沒跟?」他勾勒著笑容,「換言之,小堂姑,」他眸中淨是玩味,「在你心底,已有了最終抉擇?」
「什麼最終抉擇?」湛碧落眼神在兒子和不出聲的堂妹之間兜著圈,怨著聲,「說些什麼都听不懂!」
「人家的事情,娘听懂做啥?」朱佑壬笑嘻嘻,話鋒一轉,「娘!這回兒子出征,您肯定是四處求佛了。」
「是呀!」她再度添滿了笑,「你怎麼知道的?」
「若非神佛顯靈,你兒子這條命還真的差點兒就給閻王當女婿了。」
「是嗎?」听得驚險問出聲的是祁康,「少爺,那究竟是何方神祗將您給救回的?」
「是只叫小奇的鳥神和個……」
朱佑壬話還沒說完便惹來哄堂大笑,人人眼底寫滿了不信。
「嘿!別這樣,」朱佑壬也陪著笑,「沒騙人的,可別不信!若非小奇,吾命已絕,不過,小奇只是暫時延下了我的命,那在韃靼王子面前護下我命的卻是依姣師兄辛步愁。」
「依姣師兄?」沒留意身旁朱昭灕聞言猛然僵住的身子,湛碧落淨是好奇追問,「怎麼這麼巧,依姣竟有個師兄在韃靼?而且,還能使那韃靼王子听他的?」
「所以我說娘有四處拜佛嘍,」一句甜話再度哄得湛碧落笑靨如花,「若非神佛讓辛步愁曾救過呼喝延一條命,若非神佛讓辛步愁為情所困避居韃靼,你兒子這條小命還真是險些就沒了。」
「既是如此,」湛碧落熱呼著,「你回來時怎不邀人一塊兒來?好歹得讓娘親自謝謝這個大恩人呀!」
「叫不回的。」朱佑壬搖搖手心底也砸著舌,就算真叫得回,這會兒打死他也不會讓那男人回來的,誰說得準依姣會不會情海生變,突然和她師兄來個舊情復熾?
「人家心底有個大創口,就怕觸景傷情,余生里怕都不敢再回中原唷!」
刻意用「餘生」兩字加重猛藥,朱佑壬果真在朱昭灕臉上見著失落,嘻嘻一笑,低下頭,他開始向眼前大餐進攻,自動結束了話題。
此事看來已有著落,先填飽了肚再說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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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里,朱佑壬敲敲門進了朱昭灕閨閣。
「你既然沒同華大叔走,想來心里是割舍不下他的……」他看著倚在窗牖旁的朱昭灕,「既然如此,為何不去尋他?」
「尋他做什麼?」她看著院落里幾點流螢,幽著嗓,「我是個命硬的人,在他身邊會累了他,如果他能在異域里有不錯的發展,我一樣會遙遙為他祝福的。」
「祝福卻不參與?」他笑笑,「若干年後,你確定不會後悔?這一生,先是讓人給誤了,然後,又讓自己給誤了?」
踱近安靜的朱昭灕,朱佑壬輕語。
「即使發展再不錯又如何?他的心是空著的,能救人卻無法自救,他需要的……」他斬釘截鐵,「是你這帖世間僅有的活藥。」
她身子僵硬,那段屬于去憂的歲月一再在她腦中浮現。
「如果彼此都是真心相愛,又何必要讓遺憾不斷在你們之間重演?之前存在你們之間的情感或許會因著事情尚未定論而有所保留,可現在所有事情己塵埃落定,為什麼不能給彼此一個在異地重新開始的機會?」
一把將愣在窗牖旁的她扳過身,朱佑壬一臉認真。
「不論你是朱昭灕或曾代表過什麼身分,你必須記住的是——」他用手試圖撫去她眉心總郁結不散的輕愁。「你才十七,別淨將那段對你壓根就不存在的年歲強行扣在自個兒身上,明明是個小女孩兒卻要盤著個老婆子似的心思,硬載個白發宮女話當年的憂愁,硬成了個終日只信天命的縮頭烏龜……」
長長一串連珠炮,朱佑壬自個兒倒先笑了。
「對不起,請自動省去烏龜這段,佑壬沒罵你的意思,只是,你和那家伙都還年紀輕輕,卻都是同樣沉得住氣的拗性,你不去,他不歸,難道,這一生,當真要如此錯過?」
這一生,當真要如此錯過?
他的話如警鐘般不斷在朱昭灕腦海中吶喊著——
當真要如此錯過?
她將無助的目光攀向他,細女敕嗓音像個迷途的孩子。
「我不知道!」她搖搖頭,一臉惶惑,「我真的不知道!」
「不知道不打緊!」朱佑壬笑中半是撫慰,半是松了口氣,日後,看來他是甭再擔心辛步愁這只頭號大情敵了!
他伸手拍了拍她縴弱肩頭注入信心。
「相信我就成了,打小,姑姑就知道佑壬本事的,」他笑了,用孩子氣的笑容,「不是嗎?」
第十章
初秋腳步漸漸移近,朗朗的青天上開始出現了成群追逐的雲霓,綠洲地的青綠也漸漸染上了點點金黃。
登上凌霄峰頂,凝視塞外,只見萬里蕭疏,莽莽蒼蒼,遼闊無際。
可這一切,對于身在韃靼的辛步愁並沒有太大的吸引力。
別說天氣,他連那幾個由呼喝延送至他營帳的韃靼美人兒都沒多搭理,不但沒理,還索性搬出了營帳,省得那些八爪女老來煩人。
自從來到韃靼,他才首度改變了之前錯誤的觀念,韃靼在醫理上不僅並非真是不毛之地,而且,還有些不少是他可以學習的。
元朝滅亡,順帝北走大漠,蒙古貴族分裂為二,東方的稱為韃靼,西方的稱為瓦剌,蒙族向來受中醫、藏醫影響很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