楔子
女圭女圭無意識地將手中果肉送進嘴里。
雖然她知道在前方石廓中應該還可以尋著食物果月復,但她已沒有精力或念頭想再去拿了。
黝暗周圍、鬼樣氣氛和胸膛間愈來愈難以接續的呼吸讓她神志陷入昏迷。
也好!
女圭女圭松開手,由著未嚼盡的果肉沿著唇角滑落,她闔上眼。
也好!也許她早該乖乖地像躺在前處墓室中和她年齡相仿的男娃兒般哭到聲嘶力盡,哭到腸斷氣絕,哭到奄奄一息,然後,再也沒有聲息才對。
也許,這樣的解月兌會比眼睜睜看著死亡踱近還來得容易些。
女圭女圭始終不肯認命,只因為,她不相信娘真會舍下她!
娘會來尋她的,娘說,她只是去買只糖葫蘆給她罷了!
唉出家門時,娘低著頭面色慈和,營養不足的臉頰顯得青白,還有些女圭女圭不懂的情緒,類似于哀愁之類的情緒。
「女圭女圭乖!想吃什麼?」
「什麼都可以嗎?」女圭女圭不敢置信,娘從不曾如此間過她的。
「嗯!」娘的眼神閃了閃,似乎不敢直視著女兒。
女圭女圭偏頭認真想了想,她知道家里沒錢,不該有著念,可她畢竟只有八歲,還有些孩子們都抗拒不了的口月復欲念。
「女圭女圭要糖葫蘆!」
她月兌口而出,隨娘上過幾次市集,每回見著那顆顆紅艷晶亮的球狀零食時,她都會掉了一地的口水,她只知道那東西叫糖葫蘆,卻從來沒有機會知道,它是什麼滋味。
「女圭女圭乖!娘去買你要的糖……葫蘆……」女圭女圭不解,為何娘的聲音帶著微咽?為何眼眶一片潮紅?女圭女圭心頭盤著問題,卻沒敢問出口,她向來懂事,曉得不要亂問問題讓娘為難。
半響後,娘的聲音總算接續了下去,「而你,要照丁大叔的吩咐去做,要听話啦……」
女圭女圭點點頭,一臉小女孩兒的嬌憨,「娘放心!女圭女圭一定听話!」
娘咬咬牙點點頭,接著就把女圭女圭的手交給了早候在一旁的丁大叔,沙塵蒙蒙,丁大叔帶著她和一群人也不知要上哪兒去,女圭女圭回過頭,抄塵間娘忽然沒了影,但女圭女圭不怕,只要听話就有糖葫蘆,這是娘答應的,娘向來不撒謊。
沒多久,一大伙人由抄塵間下行來到地下一處甬道口,然後進了個插著幾支火把的洞窟石室里。
「女圭女圭乖!」丁大叔囑她躺在個由石頭挖成的凹槽里,要她千萬不能離開。
女圭女圭眨巴著眼楮,不太明了大叔的意思,但想起娘,她乖乖照做。
要不要將蓋闔上?一旁人絮語著聲音壓得很低,丁大叔壓低聲,這丫頭挺乖的,蓋不整上無妨,反正……丁大叔嘆了口氣,先別嚇著她吧!
當時,女圭女圭並不知道,石槽叫石棺槨,那是用來裝陪殉物事的。
丁大叔一群人在洞穴里開壇頌經,一大堆古里古怪深奧文詞听得女圭女圭頭暈腦脹,松了戒心,不知害怕,終至睡得死沉,再度睜開眼,女圭女圭是被外頭嘩啦啦土石崩落巨響給震醒的。
她這時才發現,火光沒了,人聲杳了,她躺著的石棺上被人掩上了層蓋子,遠處傳來個男孩兒的嘶哭聲伴隨著他拍打石棺蓋悶苦苦的聲響。
這是怎麼回事?女圭女圭首度開始感覺到害怕了!
男孩的聲音像是在幫她解答似的傳了過來——
「我不要死!別把我關在這里……我听話……不偷東西吃……不胡鬧……」男孩哀吼的哭音勾出了女圭女圭的害怕與淚水,可在黑暗中,她不敢妄動不能出聲,墓穴里空氣本就稀薄,男孩的哭嚎耗盡了他石槨中的空氣,不多久,激烈哭嚎轉為斷斷續續的猛咳,終至,一片死寂,冰冷的安靜。
女圭女圭比男孩多個優勢,她的蓋子並未闔死,在男孩聲音消緲一陣後,饑腸輔轉的女圭女圭才鼓起了勇氣推開蓋子,忍住淚水爬出了她躺了半天的地方,周遭一片墨黑,女圭女圭磨蹭了半天才模到祭壇上的水果,她捉了幾個塞入懷里爬回原處。女圭女圭仍抱著指望,也許,娘終究還是會來的,哦!不,不是也許,是一定,女圭女圭告訴自己,娘一定會來的!
她先吃果果墊肚子,娘,就快來了吧?
雖然家貧,雖然家里有八個孩子,加上爺爺、女乃女乃,十多張嘴開闔著等飯吃,撐行老五的女圭女圭從不懷疑娘親對自己的愛,扛著家中生計,爹向來難有笑胡,娘卻不同,姓對著孩子們向來都笑盈盈的,雖然生了這麼多孩子,娘卻向來投忽略過任一個,女圭女圭知道,娘愛她就像愛女圭女圭其他七個兄弟姐妹是一樣的。
爹娘向來感情深厚鮮有齟齬,前些日子起,他們卻開始起了奇怪的爭執,望著幾個孩子們的眼神也起了怪異的閃爍。
「曲陽王墓穴缺個殉葬童女……」
爹的聲音隱沒在娘親警示的眼神里,兩人低語爭執片刻,再度失控的嗓音飄過來
「這個不要,那個也不許,你不好好把握這難得的機會,難不成,還真叫一家十幾口抱著一塊兒餓死!」
「就算餓死……」向來端雅的娘親竟然哭了,「好歹咱們是死在一塊兒的!」
這場爭論沒有結果,女圭女圭心疼地抱著娘,小大人似的撫慰著母親。
「娘!別同爹爹生氣了!」
「女圭女圭!你不懂!」娘摟緊女圭女圭小小的身子,泫然欲泣。
「女圭女圭小,自然不懂,」女圭女圭笑得陽光燦爛,「可女圭女圭知道,只要能讓爹娘別吵架,娘別哭,女圭女圭做什麼都成的!」
女圭女圭不知道自己說錯了什麼,只知道這句話惹來了娘親哭得更暗啞的嗓音。
最後,是弟的死讓事情起了變化的。
兩歲男童死于營養不足,死于傷風轉致肺癆,死于家貧無力購買藥食。
其實,八個孩子本就都瘦骨嶙絢,有一頓沒一頓的,弟的死讓娘親的決心起了動搖,窮人家孩子沒有生病的權利、沒有生存的權利,如她男人所言犧牲一個娃兒,總好過妄送八條命!
于是乎,在各方條件考量下,八歲女圭女圭將成為殉葬童女,只是,她渾然未覺,她只是見著了爹娘不吵架,娘也不哭了,家中突然有了頓白米飯,當時她還喜孜孜地以為苦日子已經遠去。
甚至,好到可以容娘親買只糖葫蘆給她解饞呢!
可現在,怎麼會這樣?她怎麼會被關在這又黑又冷的地方呢?
娘真的不要她了嗎?
這是女圭女圭最後的一個念頭,一顆水珠自眼角向外翻落。
她向來不愛哭,也始終熱愛著生命,她從不因家貧而恥,也從不怨天尤人,更不曾妄想過不該屬于自己的東西,可為何!
都是糖葫蘆惹的禍嗎?
第二顆水珠壤落,娘是因為買不起糖葫蘆才不敢來的!一定是的!是自個兒不好,好端端地干嗎貪心想要只糖葫蘆?
第三顆、第四顆……乃至無數水珠兒不受控制地爭先恐後壤下。
黝黑墓穴里,一個年幼而悲傷的魂魄,正在緩緩地散盡……
第一章
人殉,是指人死後,奏妾僕役等人從死,供其在陰世驅用的意思,當時在坊間另有一說.若能得著一對童男童女陪殉同死,不只可供往生者在陰世顯耀,並曲予後代子孫莫大的庇蔭。赫然竟是個還吮著手指頭的女乃娃兒!
娃兒是被他那一腳給踢醒的吧。
這娃兒倒也沉穩安靜,未聞啼哭,先是嗯作聲,繼之,還吮起了手指頭。
牧金鑠心頭一驚,那年他二十六歲,憎惡女人、憎惡束縛,不習娶過親更未曾動過和女人攪和一起的蠢念頭,更遑論,去照顧個似乎尚未斷女乃的娃兒。
反正,孩子不是他扔、不是他生,他根本不用考慮道義問題,反正,這孩子的命途本來就與他無關,于是,他靜悄悄左顧右盼,腳底抹油逃之天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