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跪大街!」
淡淡丟下三個字,留下目瞪口呆的方夫人,方拓儒絕袂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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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下事無奇不有,尤其當這亂世。
但堂堂一個秀才跪在大街上還是招來不少好奇圍觀的人群。
上見著有好事者吱吱喳喳靠近,墨竹便會雙手伸平噓呀噓地將人轟走,趕鴨子似地,趕完一群又來一群,好事者就像聞著了血腥的蒼蠅似地,呼朋引伴,去了舊的,又來新的。
「嘿,那是方家少爺,少年秀才呢!」
「究竟是犯了多大的過失?這麼大的人了,還讓方老爺罰跪大街?」
「不是罰,听說是自願的!」
「自願的?天下哪有這樣的傻子!」
「好像是和方老爺鬧意氣,吵著要納妾,方老爺不許,他便跪著不起。」
「納妾?!」听話的人搔搔頭,「可不久前,方府剛辦過喜事,大紅花轎扛來了沈家小姐,不是嗎?那時候,听說還是為了幫病榻上的方少爺沖喜,趕著辦妥的。」
「是呀!你瞧瞧男人有多薄幸!新婦迎入不及半載便要納妾,也難怪方老爺氣成這副德行,方家世代書香,沒做過半點薄涼無行的事情,這方家少爺向來好好的,這會兒怎會突然轉了性?」
耳語叨叨絮絮地,如潮水涌近,說話及听話的人擺明讓它不再只是耳語,是故意要說給跪著的方拓儒听的。
墨竹听了一肚子氣,直想對眾人大嚷,干諸位屁事!快給我散去!
回過頭,他心疼的望向少爺,卻見方拓儒闔眼跪著.對閑言閑語渾然未覺。
「好少爺!」墨竹將傘隨著日頭轉個方向,就怕少爺被曬暈,「您何苦這樣同老爺斗氣?算了吧!迸姑娘會不會是你終生良配,你心底有數,這事兒老爺夫人尚且不知,日後若知曉她的真實身份,不知道還會衍生出多少事情呢!其實就算不能明媒正娶,依古姑娘的本事,你想見她,只消讓她過來探望即可,又何須鬧弄到這步田地。」
「我不想讓她為了見我委屈自己、躲躲藏藏,」方拓儒睜開眼楮,想起那日靈兒躲在床下的事情,眼神一黯,「更不想總用我對她的恩情來拴緊她,我要讓她可以光明正大同我一起,我要讓她開開心心地跟我在一起,如果連這點尊嚴我都不能為她爭取到,我又有什麼資格去愛她?」
「少爺!別怪我多心,」墨竹用疑惑的眼神上下掃視方拓儒,「古姑娘是不是曾讓您吃過什麼失心丹之類的迷藥,自從您喜歡上她後,您好像變了個人似的。」
「墨竹!」方拓儒笑了,「述藥只能逞一時之效,情愛才是可以讓一個人完全月兌胎換骨,至死不悔的靈藥,現下你不懂,待你嘗了情果,自會明白!」
「瞧少爺這模樣,」墨竹搖搖頭,「墨竹寧可不懂。」
方拓儒笑笑不再說話。
人了夜,起了夜風,墨竹幫少爺送來饅頭,卻讓方老爺遣來的方管事拎回府里,方家兩道大門「匡啷」一聲闔上,方老爺下了命令,誰都不許幫這逆子求情送飯送衣。
非得讓他清楚自個兒有多懵懂迷糊才成!
這回方敬基是橫了心定要整治這個兒子不可!
前兩夜還算好,方拓儒倚著門口石獅睡睡醒醒,夜里巡更人見著他,搖搖頭,呸了一聲,吐口濃痰,梆子敲得更加響亮,忤兒逆子、薄幸郎君,不值得同情。
第二天、第三天,白日看熱鬧的人雖然減少,但少了墨竹的撐傘、送茶水,兩日下來,方拓儒唇部干涸,原是細皮白肉的書生被曬得像只赤紅紅的蝦子,皮膚上多外龜裂,斷糧缺水,神智已然略微陷入昏迷。
只是,他的雙膝仍是固執地跪著,並未因為無人在旁監看而稍作休息。
方夫人心疼兒子受苦,加上他大病初愈,幾次想要偷偷找人幫兒子送食糧,都讓方老爺擋了回去,甚至,一怒之下,命人將夫人鎖在房里,嚴禁出入。
第三夜,黃昏時開始落的雨,原先滴滴答答地倒是解了方拓儒口渴之苦,一俟入了夜,雨勢加大,滂沱雨勢棲水似地落下.瑟縮在雨里,方拓儒全身發寒。
子夜時,方拓儒原倚著石獅起了睡意,突然,頂上不再落雨.他還當是雨勢已停,但耳朵里分明還听得滴滴答答的雨聲,不由心生詫異,睜開跟,對上一對清靈動人的眸子。
只是向來那總是含著笑意的眸子竟然漾生惱火。
「你何苦如此?」
「為了你!」方拓懦對著眸子的主人無所謂淺笑,「值得的!」
「不值得的!」
靈兒光了火,她蹲在方拓儒身前,持著傘為他擋去大雨,但就算擋著了雨,他早已一身濕,見他一身骯髒儒衣,面目邋遢,全然不復初次見著他時的神采飛揚,儒生風範。
咬咬牙,靈兒恨恨道︰「這已經不是第一次了,你非要為我枉送性命才甘願嗎?你何以如此蠻不講理!早知如此,我根本不該接近你,還談什麼報恩?!這根本是在報仇!」雙目透出寒芒,她冰冷著聲音,「到此為止!你我互不相欠,今後各走各路!」
「別……靈兒!」方拓懦急急伸手提緊旋身要離去的靈兒,「你我早無所謂欠抵,為你做的這一切,是我心甘情願,只是……」他聲音中飽含無奈,「只是,你別不理我。」他語氣苦澀,「我沒有錯,更不是蠻不講理,我只是,我只是太愛你了!」
靈兒愣著身子半天無法動彈,一顆心讓他苦澀的語氣壓得好沉。
緩緩旋過身,跪在方拓儒身前,靈兒認真地將他一跟一眉端槐詳細,拋去傘,由著風雨打在他身上,也襲在她一身雪白綢衣,簾幕似的雨絲黏密密地滑在她臉上,幾乎要模糊了她的視線,她卻渾然未覺地伸出手朝向他,由發梢到眉心,由高挺鼻翼到唇間。
她很用心,第一次如此認真打量起跟前這個全心全意愛著她的男人。
心底深處,一個幽密無人跡的角落里,突然揚起進裂巨響,首次,一種強烈的悸動撼動著她的心,即使在她修道有所精進,即使當她體悟出真理時,她都不曾感受過如此強烈的悸動。
突然間,她明白了他的堅持!
換成是她,這會兒怕也會為他做出這些外人認定為怪誕不經的事情。
「書呆!既然你堅持……」她突然笑了,眼楮燦亮如星,「我陪你!」
「靈兒!不行……」
「為何不行!」她輕哼一聲,「兩個人的誠意較能打動人心。」
她巧笑蜷近他懷里,伸高手掌沱起雨,倒像個貪玩的孩子。
「為示誠意,我不用法術,純粹以‘古靈兒’的身子陪你一塊兒承受風雨。」
「靈兒!」方拓儒擠不出話,跟眶泛者熱,心頭一陣暖。
「抱我,」靈兒將身子偎得更近,「雪狐身上暖乎,包你不受風寒。」
第一次,靈兒在方拓儒面前自承身份,顯示她已然釋懷兩人之間的差距,心滿意足地,方拓儒攬緊心上人。
人也罷!狐也成!仙也好!
他就是愛極了這個在第一眼就拴住他的心魂的小狐狸,那個口口聲聲喚他書呆的古靈精怪女子!
第五章
天未破曉,雨已歇。
方府大門「呀」地一聲開啟,竄出墨竹和幾個扛著軟轎的長工。
出了門,墨竹傻了眼,大門前跪著的不光是方拓儒,少爺懷中,偎著個酣睡著的嬌俏姑娘,正是隔鄰那古姑娘。
「少爺!醒醒!」
墨竹心疼地幫少爺拂去一頭濕,奇的是,除去頭上尚有雨水,少爺身上倒還算干爽,也不知道是不是托了他懷中這姑娘的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