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姑娘?」
她閉了閉眼,再睜開時已是一片清明。
「請尉荀他,保重。」
最後的,以人的語言,說著人的虛浮話,卻是對他最深的牽掛。
沒有回頭,也沒有理會侍衛的叫喚。她曾經是怎樣地看著這張紅漆大門,怎樣渴望能夠進去。而今,她是
在里面了,卻又走了出來。
她只有拼命地奔跑,任長發在陽光下散發出金色的光澤。不回頭,不回想,是她該回去的時候了!回到最初的地方,回到最原始的自己。
洶涌的人潮中,她只听見自己激烈的喘息,只要能夠離開,任何一條路都將是她的歸途。上天也好,人地也好,拜托誰,快來將她帶走吧!遠遠的……
「 !這不是尉大人家的小娘子嘛廠
一個拐角處,她居然遭逢了那日的陳普光。他模樣狼狽,左臂已斷,似是受了不輕的刑罰,但身前身後仍是跟了十余家丁。
「真是冤家路窄啊!今兒可不會有人來救你了吧?」他目光凶狠,「若非你這賤貨,少爺我怎會落到今日這步田地?!齊家不認我,臉被毀了,手也廢了,四處踫壁,正愁找不到泄氣的,你倒叫我遇上了!告訴你,反正我已是如此了,再慘也無所謂!我管你是尉荀的什麼人?!抓了回去爺兒們要玩死你!」
人類。丑惡。
早已看清的事,歷史再度重演,為什麼不能傷人?人類總是拿著凶器向她走來,她已退至無路可退!再也不要听流豐的話!
可是,一絲腥紅的血,沿著嘴角滑下蒼白的臉。琥珀一動不動地任由這群人向她步步逼近。
又要如此嗎?不活了,放棄,然後再次等待?一世一世,都因人而死,又為人而活。如今,她連反抗的氣力也沒有!了。不怒,不氣,無法抗拒的,是命運。
心死,魂散。
不要再那樣駭怕,怕他消失不見,怕他生氣。她不傷人就是。她答應他,守住最後的承諾。即使生生世世都死在這些骯髒的人手里,也不再反抗。
「臭婊子!悍不起來了?!」陳普光啐了一口,右手用力地扯住她的頭發,將她拉向自己胸前。
來吧。她無所謂。琥珀緊閉著眼眸,仰高了臉。祈雨內丹的余熱微微發燙,宣告她已活不過幾多時日了。
能來此一遭,為他做點事,已是她最大的快樂了。她只恨自己珍惜得還不夠,還沒好好地看夠他。這麼快,就成了分別。濫用了神力,應遭天譴。她本還想留一絲余力能陪他長一些,結果仍足走到了今天。祈雨的內丹,終會散盡。而到那時,她將不復存在。
「怕了?!」陳普光得意一笑,正欲俯身親吻她地臉時,忽被一道青色的閃電擊中,剎時燒焦了半邊人面。
琥珀從陳普光的懷里轉到了另一個懷里。她嗅到了,是誰的氣息。
「終于見到你了。」
緊窒的擁抱,低沉的聲音,而後足濕潤而冰涼的吻。
「鬼啊!」
「妖怪!」
一干家丁們看著渾身呈半透明狀的神人時,嚇破
了膽地拖著哀嚎不止的陳普光落荒而逃。
她沒有推開他,只是麻木地睜開了澄金的眸子,注視著他。
「向天。」
他輕撫她的臉.目光前所未有的溫柔似水。
「千年之後,我還能找到你嗎?」他沒有那個自信,更沒有那份耐心。被背叛被欺騙的感覺,與烙在胸口上濃烈的愛,讓他一刻也無法再待下去!即使法力抽空,即使魂飛魄散,他也要尋著她的氣息找到她、見到她,以證實那一剎的相逢並非夢境!
他的臉色很蒼白,已與初見時的盛氣凌人大不相同。他為什麼能找到她?是因為內丹的力減弱了嗎?呵,隨便吧,她什麼也不想知道。索性就這麼閉上限,忘了一切吧。
「你想去哪?」他還有最後的力,能送她到安全的地方。
她看著他已然血色全無的臉,終于明白了何謂痴傻。原來,那樣的執著,那樣的義無反顧的,是每一個深愛的靈魂。不論付出多大的代價,不論將自己傷到多重,都想要再見那人一眼,為耶人做點事。哪怕就真的只是一點點。
祈雨、向天,還有她,都是如此。
她伸出手,輕輕地捧住他漸漸透明的臉龐,注視著他,卻又像是看著另一個遙不可及的身影。
想去哪?回去。她要回去。回到最初的依戀。那又是在哪兒呢?
輕輕撫模她的那只手,初次听到最動听的人類的聲音,那淡淡的語氣,冷漠的神情。不是流豐。她抬頭看天,天上一片明媚。
「千山……之頂。」
忽如一陣風過,人跡無蹤,恍如從未來過。
第十章
又至清明,細雨紛紛。一行皇家騎獵的隊伍駐扎于干山腳下。
「皇上,細雨不斷,山路泥濘難行,今日還是不要狩獵了吧?」一名老臣上前諫言道。
「那這雨要是不停,難不成讓朕無功而返嗎?」皇上濃眉一蹙,看向一直沉默不語的尉荀,「你以為呢?」
他只淡瞟一眼意興闌珊的隨從。這雨下得不是時候,若非酷愛狩獵的人,定是不會想跨人山林。
「千山是傳說中人神兩界相連的聖地。世間萬物都歸皇上所有,惟獨這千山的一草一木乃受神庇。在此殺
生,將遭天譴。」
「尉荀!怎麼連你也迂腐起來了?朕是天子,哪有不能殺生的道理?既然選擇了這個地方,朕就是不信那些傳言!若有天譴就放馬過來好了,朕倒要看看它能把朕怎樣!」
「皇上,不可……」尉荀一抬手,示意旁人不要多言。
「寧信其有,皇上不可輕易涉險。」
「尉荀你!」
他若有所思地直視前方,左手握緊了腰間的佩劍。絳紅的錦囊,已在雨中濕透。
「如有天譴,就讓微臣代皇上一試吧。」
「你的意思是?」
「旅途勞頓,皇上不如先梢事休息,明日再整裝出發。千山之路多有艱險,微臣就先去一探虛實。」
「不行!你一個人朕不放心!探路的話一起去也可以,怎能讓你一人涉險?!你忘了去年的事了嗎?」他至今想來都猶有後怕,若是尉荀再次出了什麼意外,他就真的連個說話的人都沒有了。
「去年……也是清明。」尉卜澀澀一笑,「卻已成為我最快樂的回憶了。」
「你……」
「皇上,讓我去吧。一個人去。我想靜一靜。」他不是以臣下對君主的口吻說的,而是以兄弟的口吻。
皇上深吸了口氣,擔憂地看著他。一切了然。為情所困,為情所傷。他還能說什麼?
「……小心。」
尉苟淡淡一笑,承諾般的舉高了手中的長劍,任那絳紅色的錦囊在雨中輕輕地搖晃。
揮手策鞭,頓時消失在了密林深處。
潮濕的氣息。腐葉堆積下來,一片泥濘。連綿的雨絲由樹葉的縫隙中不斷飄落,濕透了他的衣袍。
去年,也是這一天。那時的陽光好明媚,她就像只蝴蝶般地撲入他毫無準備的懷里。在陽光里,她靜靜地笑著。那笑容如毒液般滲入他的四肢百骸,一見不到她就渾身難受。
是否,突如其來地到來也會突如其來的消失?否則,他為什麼會再也找不到她?
最後,只有陳普光見到過她,說她被一個善使玄術的男子給救了。
到頭來,他真的還是個被弄錯了的笑話嗎引她的不告而別是因為她終于找到了苦苦追尋的那個男人?流豐嗎?她不是口口聲聲地叫他尉荀嗎?她不是說過愛他的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