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頭棉花似的雪花停了,但天氣寒冷,傅筠看著幾個丫鬟哈著霧氣,彎腰掃著院里的白雪及落了一地的殷紅楓葉。
暗筠住的是傅府主院左後側的院子,亭台樓閣相當精致。
她優雅起身,輕輕的推開窗,徹骨的冰涼迎面襲來,空氣中似乎帶著淡淡的冷清梅香,這一年,季節不分,天象亂了,連梅花也錯亂,在深秋時分綻放,她下意識的轉向右方,就見亭台後方幾株梅花在白雪中露出一點點的紅。
那幾株梅花,在前世時父親得知劉氏喜歡,折了兩枝含苞待放的送給劉氏,而她在祖母等人有心挑撥下,命下人將那幾株梅樹給鏟了扔掉,不讓父親再有機會去討好劉氏,此事也成了父女間的心結,父親對自己更為不喜。
她苦笑一聲,她識人不清,作死的事也做了不少,呵!她怎麼會那麼愚蠢?
這次父親回到京中,將在戶部任職,認真說來並不算升官。
事實上傅府也曾是京城中頗有名氣的書香世家,前兩代還有一個任國子監祭酒的先祖,學識淵博,然而,一代不如一代,漸趨沒落,直到祖父這一代更是人丁凋零。
祖父早逝,盡避納有妻妾,可正室也就是如今的傅老太太只生了兩女,孫姨娘生有一子,也就是她父親,因孫姨娘早逝,父親這名庶長子便被寄在嫡母名下,而魏姨娘則育有兩子,也就是如今的二房及三房。
暗筠重活一世,如今再回頭看,才明白祖母表面上對父親慈愛,其實是偏心于她自己所出的兩個女兒,而父親作為這沒落書香世家中唯一一個走上仕途還能當官的子孫,反而過得辛苦。
所謂的嫡姊嫡妹及兩個庶弟都沒出息,只懂得享樂,需要錢就從家里拿,也難怪祖母明明以書香世家的背景為傲,卻不得不點頭讓父親娶了商家女的母親,說白了就是看上母親背後附帶的豐厚陪嫁。
也幸好母親是個賢淑聰穎的女子,婚後將陪嫁捏在手上,祖母因為眼饞覬覦,不得不維持友好的婆媳關系,母親與父親才能過上一段蜜里調油的日子,可惜紅顏薄命,在生她時虧了身子,不久離世。
案親為母親守了三年才再娶,她懵懂的與繼母相處幾年才被祖母接回京城。
祖母、姑姑、嬸嬸紛紛向她洗腦,只有成為大家閨秀才能為父親及繼母所喜,才能贏得外人敬重,于是,她戰戰兢兢的學了一大堆禮教規矩,逼自己在琴棋書畫上有所成就,拼命壓抑率性的真性情,成了外人眼中空有美貌才氣卻過于死板的木頭美人,最後落得那樣悲慘的下場。
暗筠閉上眼楮,強忍住眼底要滴落的淚水,再慢慢的睜開眼楮。
這一世,她不會再重蹈覆轍,絕不會再那樣憋屈的活著了,她想回報對她好的人,像是父親、劉氏、魏韶霆父子,她更要為自己而活。
沒錯!她要痛痛快快的活一次,率性灑月兌,誰也別想再利用她、拿捏她。
暗筠出神的站在半開的窗戶內,幾名丫鬟打掃過後,一抬頭看見她,急忙向她行個禮,見她似乎沒反應,幾人也只能告退離開。
愛里下人私下傳言,大姑娘前陣子生了風寒臥床多日,整個人瘦了一圈不說,也變得不愛說話,然而氣質卻變得更為端莊寧靜,一雙充滿靈氣的明眸沉靜得不像個十四歲的姑娘。
愛中人私下的議論,自詡為傅筠心月復的玉杉跟玉葉早就說給她听了,但傅筠只是淡淡一笑,並未放在心上。
隨著大房傅書宇一家三口抵京的日子愈來愈近,傅府還是里里外外的整頓了一遍,看出些喜氣來。
同時,到傅筠所住的棲蘭院走動的人也多了,兩個出嫁的姑太太及二房三房的叔嬸、二房在外讀書為了見傅書宇而回京的大堂哥與三堂哥,還有三房的紈褲二堂哥以及一些傅筠也不熟的表姊妹們都來了,當然還有傅老太太。
眾人在噓寒問暖外,幾個長輩還是不忘說些明里關心暗中挑撥的話,傅筠左耳進、右耳出,不忘低頭落個兩滴淚,總不好讓他們演獨腳戲啊。
午後,陽光露臉,兩輛馬車在京城大街上行駛著,其中一輛車內,傅書宇凝睇著妻子劉氏,她正輕輕拍撫著因馬車顛簸醒來又要闔眼睡去的女兒。
劉氏的相貌只是清秀,但她性冷心熱,因守孝錯過適婚期,硬生生拖成大齡女才嫁給他當續弦,還算是低嫁,她的娘家榮華侯府在應城可是大戶人家。
只是,一想著她即將面對的婆家人,他心里卻頗為沉重。
他前妻梁氏是商家女,家人心里看輕,只是表面上看在梁氏豐厚的嫁妝及家底給了好臉色,劉氏是在他出仕後才娶的,可他真心相待,她亦真心回報,對傅筠也很上心,他是滿意這個妻子的。
然而,母親特意挑中劉氏為媳,仍以利為考量,一來媳婦出身好,也能扭轉傅府曾經有個商家女為媳婦的臉面,二來,母親也妄想仗著親家的勢,能在仕途上幫他一幫,而這一點也的確成真,只是職務是不是合乎母親等人的期待便難說了。
他又想到多年未見的傅筠,她被母親以教養為由接回京中,如今已是十四歲的大姑娘了,不知變得怎樣,與劉氏能否交心?
劉氏輕輕拍撫著女兒,見她終于睡沉後,這才抬頭看著沉浸在思緒中的丈夫。
暗書宇的相貌跟其他傅家人都不像,輪廓俊雅,貌若潘安,他的五官應該是隨了生母,當年曾跟在身邊的傅筠相貌也是隨了生母,並不像他,但從小就是個美人胚子,如今也不知有多出色?她的手仍輕拍著女兒,低聲問︰「相公在想什麼?」
暗書宇溫柔的看著她,「筠筠不知現在是啥模樣,也不知道能不能跟我們合得來,尤其是你,我就擔心這麼多年她生活在母親身邊,不知會不會讓母親——」
他突地住了口,孝道最大,他著實不該批評自己的母親,但劉氏這幾年多次送東西衣物給女兒,女兒卻不曾捎來只字片語道謝,他又深知母親貪婪自私的個性,無法不往壞處想。
劉氏淡淡一笑,她出身百年世家,自小就重規矩,言行遵循禮教,因而性子較嚴厲,慶幸的是丈夫知書達禮,能接受自己不夠婉約,兩人感情還是不錯的。
從點頭下嫁,她就知道後母不好當,她只求無愧于心,慶幸傅筠年紀小,兩人相處也好,只是闊別多年,是否人事已非?
看出丈夫的憂心忡忡,她不好顯露太多思緒,仍微微笑著,「別擔心,再怎麼說筠筠也跟我們住了幾年,她是個漂亮貼心的小棉襖,她是你女兒,就是我女兒,不管她變得如何,我都會疼愛她的。」
馬車轆轆前行,不一會兒就抵達傅府大門,傅書宇先行下車,劉氏看著仍躺臥熟睡的女兒,心里竟越發忐忑起來。
她抱起女兒,一踏出車外,與她情同母女的女乃娘應嬤嬤已接手抱過女兒,另一車的兩名小廝、丫鬟全在一旁等著,這些都是他們帶回來伺候慣的人。
暗府大門前,老管事帶著幾個下人分列兩旁迎接,熱情的招呼後就將傅書宇一家三口帶往惜春堂去。
暗府佔地極廣,院落廂房都不少,也因而更難維持表面榮華,所以,除了有主子入住的幾處院落,其他地方是看得出傅府的落沒。
然而傅老太太住的惜春堂就是傅府的門面,從入府到惜春堂的一路上,亭台樓閣、假山拱橋,在尚未飄落的層層楓紅下更見細致富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