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頒獎以前,紀天睿特意召見首獎的得主,不料翩然走進他辦公室的,竟是一道曾經令他印象深刻的倩影。
「是你!」他笑了。
孫巧薇想不到過了兩年,他還能認出自己,頓時有些不安,雖然她也不確定自己在不安什麼,只是隱約覺得被這男人記住了,似乎不算是件好事。
「你現在不在那間廣告公司工作了嗎?」他問。
「不是,我還在。」她澄清。
「那你還繼續在街頭畫人物像嗎?」
「嗯。」
「然後你還有時間投稿參加我們公司的比賽?」紀天睿不得不佩服她。「你是怎麼調配時間的?我听說廣告公司很壓榨人,你怎麼還有力氣兼這麼多差?」
這關他什麼事?她瞪他。
「你這麼需要錢嗎?」他好笑地問。
她不覺得這有什麼好笑。「對,我需要。」
他愣了愣,眼神忽地變得沉靜深邃,教她莫名地有些透不過氣。「你家里經濟情況不好嗎?」
「不會,還可以。」
「那你干麼要拚命賺錢?」
她不答,挑釁地直視他。「我不知道來接受頒獎還得回答紀總經理這些私人問題。」
「抱歉,我只是好奇。」他的道歉太有風度,反令她覺得自己態度似乎有點嗆。「頭獎獎金是二十萬,另外我們公司也會委請你替我們新游戲做角色設計,酬勞另計,只是你還有時間接這個案子嗎?」
「沒問題,我可以。」為了賺錢,她犧牲睡眠都值得。
「好吧,那就祝我們合作愉快。」紀天睿意欲與她握手。
她禮貌地回握,兩人肌膚相親,瞬間都竄過一股奇異的感覺。他的手骨結實,她卻是柔若無骨,他掌心溫熱,她卻偏冷,明明是很不同的兩只手,每個指節的契合度卻是絕妙地相融。
孫巧薇迅速抽回手,心跳漏了一拍。
他深沉地望她,眼眸含笑,她卻覺得那笑絕對不懷好意。
「等會兒我會請公司研發主管跟你聊一聊,他會告訴你人物個性跟故事走向,給你當參考。」
于是,孫巧薇接下這案子。她每個禮拜都要進公司,與相關的企劃工程師討論角色,修改細部的人物設定,有時她來,紀天睿剛好不在辦公室,即使他在,兩人也很少交集。
偶爾踫到面時,她會向他打招呼,但也僅止于招呼而已。有一回,她在電梯遇見他與女伴相偕參加社交宴會,兩人言談親密,那女的身上頗有些嬌氣,一看即知又是個千金大小姐。
他似乎總是跟富家千金交往,真不知是個人品味問題,還是有某種不可說的野心。
照例,孫巧薇告訴自己,他怎麼經營人際關系不干自己的事,只是心里,總隱隱約約對這男人感到些許鄙夷。
她以為等這案子結束,拿到她應得的酬勞,從此就可跟他以及這家公司分道揚鑣了,誰知在她最後一次送件時,偏偏發生始料未及的意外——
她因為連日趕工,睡眠不濟、飲食失調,竟然在開完會後暈倒了,還無巧不巧地摔進剛回到公司的紀天睿懷里。
在她失去意識前,她看見他驚訝地橫抱起她,再醒來時,人已經躺在醫院急診室病床上,而他坐在床畔,一邊閱讀文件,一邊漫不經心地咬著三明治。
「醫生說你過勞,打個點滴,休息一下就好了。」他解釋。
「不好意思。」她有些窘,掙扎地試著撐起上半身,他卻阻止她,她只好躺回去,覺得自己異常地虛弱。「真是麻煩你了。」
「沒關系,不麻煩。」他微笑回應,合上文件。
她以為他確定她沒事後,會馬上閃人,但這位大忙人似乎沒有離開的意思。
她主動開口。「你可以先走,不用在這里陪我。」
「你不希望有人陪嗎?」他溫聲問。「還是你希望我打電話請你的家人過來?」
「不用了。」
「真的不用?你爸媽不會擔心你嗎?」
他們才不會,那兩人的感情好到根本無暇顧及她這個女兒。一念及此,她眼神不覺黯下。
他注意到了,在心底默默玩味。「還是你要我打電話給你男朋友?」
她又搖頭。「他人不在台灣。」
「你果然有男朋友。」紀天睿似笑非笑地看她。
有又怎樣?很奇怪嗎?她不解地回望他。
「他人在哪里?」
「在美國,攻讀藝術碩士。」她多補了一句,提及身在異鄉的戀人,心情難免有些悸動,有些興奮。
「所以你拚命賺錢,是想去美國陪他嗎?」他猜測。
「不是。」她直覺否認,腦海靈光一現,忽然想起自己忘了去匯錢。「糟糕!現在幾點了?我得去銀行一趟。」說著,她就要起身。
「已經過三點半了。」他壓回她。
怎麼辦?她煩惱地鎖眉。因為這幾天實在太忙,她一直忘了匯款,男友肯定等得很焦急了。
「你有什麼事嗎?」他看出她很憂慮。「或許我可以幫你。」
「你幫不了我的。」她懊惱。「我要匯錢去美國,今天銀行已經關了,來不及了。」
「你匯錢去美國?」他眨眨眼,轉念一想,立即拼湊出可能的原因。「你該不會還負責贊助你男朋友留學的費用吧?」
他猜中了,但他批判的口氣惹惱了她,仿佛她在做一件難以理解的蠢事。
她用力瞪他。他知道自己猜對了,訝異地挑眉,以一種不可思議的眼神打量她。
「沒想到你是這麼痴情的女孩。」
「是又怎樣?」她真的生氣了,這男人未免管太多。
「你確定這麼做值得嗎?」他明知她著惱,仍堅持追問。
「值不值得不用你管。」她擺出漠然的神態。「而且就算我痴情,也比你濫情好。」
後面這句是多余的,話一出口,孫巧薇便後悔地咬唇。
她干麼這麼激動呢?他愛多管閑事,她不理他就是了,何必硬是嗆回去?她也不懂自己為何反應這麼大。
她想,她批評這男人濫情,他一定會動怒。
沒想到他卻笑了,星眸閃爍。「所以你有注意到,我身邊有不少女人?」
「我又不是瞎子,當然注意到了。」她輕哼。「而且你挺厲害的,交往的都是有錢又漂亮的千金大小姐。」
「你是不是覺得我很低級?」他笑笑地試探。
她一凜,被他看破心思,又窘又惱。
話說回來,遭人鄙視的他怎還能笑得那麼滿不在乎?他沒有一點骨氣嗎?
「婚姻對我來說,就像是做一件合伙生意。」他又看透了她的思緒,悠然解釋。「既然是做生意,當然要找個各方面條件最好的合伙人。」
「所以你的意思是,你跟那些千金小姐交往,是在篩選一個條件夠好的合伙人?」她語氣藏不住辛辣。
「可以這麼說沒錯。」他很坦然。
好厚顏無恥的男人!擺明了想攀裙帶關系往上爬,他都不覺得可恥嗎?
「她們有家世,我有才氣,這樁生意應該是兩不虧本吧?我不覺得自己有什麼好丟臉的。」
也就是說,他認為婚姻是一樁利益結合。
「那愛呢?」她不禁想問。
他嗤笑。
她頓時赧紅臉。好吧,算她問錯了,他一定覺得她是個天真的小女生。
「不過我很佩服你,能夠為男朋友這樣犧牲奉獻,我這輩子應該是沒辦法做到。」
當然做不到,因為他這種男人不講愛,只講利益。
她不以為然地撇唇,正想趕話不投機的人走時,他主動起身。「你想喝什麼或吃什麼?我去買給你。」
她啞然,視線落下,看見他手上拿著一個吃了一半的三明治,他自己隨便吃,卻關心她的飲食。
他見她不回答,自作主張地決定。「吃粥吧,你現在應該不能吃太油膩的東西,先墊墊胃就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