帶著笑意,他任她移過來取走項上的朝珠,幫助他寬衣。
他垂頭看她。
納蘭茉英低垂著眉眼,神情冷清。
「茉兒,怎麼眼眶紅了?」康敬連忙拉住她的手,緊張地問道。
雖然緊緊閉著嘴巴,紅著眼楮,她仍像往常一樣,溫柔地伺候他寬衣。除去繁重的官服,她讓他坐下,神情淒楚地褪掉他的中衣。
很不對勁,難道出了什麼事?他不安起來,胸口像是壓上了一塊大石。茉兒傷心的樣子,令他好不舍。
對著他出來的肩頭,納蘭茉英搓著兩手,直到雙手溫度升高,她才將兩手放在康敬有些酸麻的肩頭上,替他推拿。
「爺!最近肩好多了。」她鼻音很重地說。
「多虧有你,茉兒。」他拍拍在他肩上努力的小手,誠摯地感謝。每夜都有他的茉兒給他推拿,這個年深日久的老傷,也逐漸有了起色。如今寫字看書太久,也不會難受了。
「寫字看公文,不可太久。」她叮囑他時,猝不及防的淚花猛地掉落下來。
「茉兒!」康敬不安地低呼。
納蘭茉英很快躲開他伸過來的手,往後退了步,抬起染上哀愁的眸子。
「那一年,爺還沒有見過茉英的時候,茉英就已對你怦然心動,緣分來得好快,快得防不勝防。」回頭想來,她比他先動心。
茉兒淒楚的樣子,狠狠地給了他心口一鞭子,痛疼一擁而上。他深情地看著她,靜靜地听她說。
「在中津的官驛里,你慢慢地走了進來,茉英看到了你,心動了。後來在軍營,酷寒的天氣中,看你為戰事煩心,茉英好不舍。從那個時候起,茉英就覺得貝勒爺不一樣了,是某個對茉英來說重要的人。」
她哽咽著,一串淚珠滾出眼眶,濕透她的粉頰。
「爺,令茉英情竇初開的人是你,讓茉英意亂情迷的也是你,茉英愛你!」胸口不停涌上酸楚,使得她不得不停下來,順口氣道︰「雖然爺沒有說,也不讓博卿貝勒說,可是茉英知道,其實聖上能指婚,肯定與爺有關。我爹不過是個小小的陝甘總督,哪受得起這樣的皇恩。所以茉英萬般珍惜這得來不易的緣分,這都是爺對茉英的情意。」
「茉兒。」性子平淡的納蘭茉英很少哭泣,她這一掉淚,康敬心慌了,不禁上前手忙腳亂地替她拭著淚珠兒,雙唇吻上她糾結的眉頭,「噓,不哭,茉兒,我的茉兒。」每一顆淚珠掉落,都引來他的心慌。
「貝勒爺,我的貝勒爺,你難道不信任茉英嗎?」她小退一步,染上霧氣的眸子彷佛能透視他的心房。
「我沒有不信任你。」康敬情急地吻去她的淚水,拉住她漸漸冰冷的小手。
「既然信任,你為什麼要這麼做?」
「做什麼?」
「送思凡哥哥去瓊州,你和我都知道瓊州是個什麼樣的地方。思凡哥哥從小就體弱多病,哪受得了瓊州肆虐的瘴氣和酷熱?」今日晨間,照顧思凡哥哥的春媽匆匆忙忙地跑回來,告訴她思凡哥哥要被派往瓊州,收到消息,她並未懷疑是康敬所為,畢竟此事都指向新上任的瓊州巡撫,是他向吏部舉薦思凡哥哥的。
「這事我向吏部打听打听,你別急。」糟糕!
消息走漏……眼見事情敗露,康敬扮豬裝胡涂。
「爺,你不要再說這樣的話,這只會讓茉英更傷心。」她深吸一口氣,離開他的懷抱,疏離地盯著他。
懷里空出來,康敬失落地看看臂彎。好難過,茉兒用那種眼神看著他,他的心都快停止跳動了。
受傷的表情浮現在他俊朗的臉上。
「起初茉英並沒有懷疑什麼,今早太後召茉英入宮,在宮里恰巧踫到博卿的大嫂,閑聊了兩句,原來新上任的瓊州巡撫是博卿家的包衣奴才,說到底,他是你們的人。」怒火轟然竄上她的眸子。
耶!茉……茉兒好凶!康敬一時無法適應渾身怒意的小妻子。他忘了,即使是兔子急了也會咬人……博卿大嫂那個大嘴巴!
「爺,茉英不是跟你好好講過道理嗎?我與思凡哥哥沒有兒女私情,你為什麼還要苦苦相逼?別的不說,他現在身染重疾,連上路都困難,你怎麼能……」納蘭茉英只覺天旋地轉,連忙扶住屋中木柱,穩住身子,定定神。
「茉兒,我給你打給你罵,你可千萬別傷了自己。」他伸出雙手,做出保護她的動作,再次被她閃開。
寬厚的肩膀垂了下來,康敬消沉地低著頭。
餅了半晌,只听鎮定下來的納蘭茉英幽幽地說︰「爺,你讓茉英好失望,我不懂,你為什麼要這樣對我?」
抑郁的嬌弱語氣,令康敬一陣鼻酸,他抬起頭,可憐兮兮地道︰「茉兒,我愛你,不論是在什麼時候,我都愛你。」
「你愛我,就不會讓我難做人!我娘前幾日寫信過來,要我一定得好好照顧思凡哥哥,我們納蘭家已經很對不起他們宋家了。你這樣讓茉兒怎麼向娘親交代?撇開這些,我以後還有什麼臉去見思凡哥哥?」是她害了思凡哥哥的。
康敬心緒一下子復雜起來,無言以對。
「宋伯母現在因為擔心兒子的身體而病倒,如果我再告訴他們,因為我,因為我納蘭茉英,他們的兒子可能再也無法回去,他們會怎麼樣?茉英好慚愧,竟然害了那麼善良的一家人。」
滿喉苦澀的康敬,眼皮抽動。他也很委屈好不好!宋思凡在王府來來去去,他心里也難過啊,他都快被妒火燒掉半條命了,為什麼茉兒不來疼他寵他,反而擔心那個不相干的宋思凡?他應該在她心里佔據所有位置,閑人都通通閃開。
在強大的佔有欲和對茉兒的執著之下,他不願低頭,他就是不想再見到宋思凡。
兩人就這樣僵持著。
盡力平撫掉心中的埋怨,納蘭茉英轉身,打開衣櫃忙碌起來。
這是在做什麼?難道茉兒是要離開他?要回蘭州?康敬心中一緊,急遽上前,剛想勸解,她就遞過來一團東西,他無可奈何地接了下來。
視線往下移動,看著懷里的東西,他僵了僵。
「我很失望。」將手里的錦被和枕頭交到他手里,她移到門邊,打開房門道︰「這幾天都不想見到爺,如果爺想通了,可以給茉英一個滿意的答復,茉英即刻迎你回來。」
什麼?他……他竟然要被趕去睡書房?等等,這是怎麼一回事,他懂事可愛的福晉要趕他走!
好傷心吶。
康敬呆呆地抱著滿懷的寢具,踢著機械的步子來到妻子身邊,垂下頭,滿心委屈地看著胸前的小臉。
他又沒做錯,為什麼要他去睡書房?
她……她……她為了宋思凡踢他去睡書房!
去睡書房,早晨就沒辦法在寢房里,嗅著她淡雅的氣息醒來,無法再擁住如花朵般的她,更沒辦法親吻她。晚上下朝回來,也不能到寢房,讓她服侍他寬衣,肩膀酸痛,也沒人在乎了……
心情越來越不爽。康敬垂下頭去,僵在原地,流露出小動物被遺棄時的眼神。為了維持形象和尊嚴,他又不好意思開口懇求,只好僵在屋里賴著不動。
「請爺去書房吧。」納蘭茉英硬起心腸,將目光定在他的胸膛上。她差點就被他的眼神軟化了。
然而就是再不忍、再心痛,她也要強撐住。趕他出去,她也是不得已為之。無辜的思凡哥哥不該受到刁難,更何況他什麼都沒有做!
「真要去睡書房?」他沉下臉來,艱難地動動唇。
「嗯。」不看他,一定不能看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