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來如此。」李安陽恍然點頭,看她一眼。原來她並不是他所想象的那種超級敗金女。他若有所思地微笑。
她被他笑得渾身不對勁,秀眉一蹙。「好啦,都搬完了,可以上車了!」
「走吧。」他轉身,她卻沒跟上來。
他回頭,看她怔怔地站在原地,最後一次打量自己的窩,屋內每一件精心挑選的家具,落地玻璃窗浪漫的威尼斯窗簾,窗外坐擁遠山近水的好風光。
她看著,低斂著眉眼,冬日夕陽的余暉染進來,映得她獨自佇立的身影有些許落寞與滄桑。
李安陽愣愣看著她,莫名地也感染到她的情緒,心弦輕輕地揪著。他看著夏蕾忽然拍拍自己的頰,彷佛要自己振作起來。
她轉過身,乍然與他直勾勾的視線相接,芳頰尷尬一熱,故意高傲地抬起下巴。
「走吧。」女王般的命令口氣。
若是平常,李安陽八成又要跟她杠起來,但這回他卻只是默默點頭,一語不發。
也許是因為他感覺出她傲然的姿態只是為了掩飾自己一時的脆弱,那堅硬強悍的盾,其實是為了擋去別人的同情。
他收回目光,率先離開屋里,夏蕾鎖上門,跟他一起坐電梯下樓,然後將手上那串鑰匙依依不舍地拋入信箱。
鑰匙離手的那一刻,她感覺胸口發涼──這麼多年一直期待的、屬于自己的家,終于,還是失去了。
她咬住牙,不敢再多看這棟住宅大樓一眼,挺著背脊,筆直地朝貨車走去。
堡人將她迎上副座,自己卻不上駕駛席,坐上來的是李安陽。
「你干麼?」她瞪他。
「開車啊!」他理所當然地回應,發動引擎。
「你要親自當司機開這輛貨車回去?」
「不行嗎?」
當然不行!他可是安陽物流的董事長耶,一個堂堂大老板竟不惜降低身分開搬家貨車?
她不敢相信,但他似乎並不覺得這有什麼不對,踩下油門,打開音響,自得其樂地跟著廣播上的流行歌曲吹口哨。
她愕然,仔細打量眼前的男人。
雖是初冬,他卻只穿著件簡單的T恤,簡單到幾乎像是汗衫,配上一條刷白的牛仔褲,腳上一雙球鞋。
他這身打扮,只要胸前再掛上一條粗重的金項鏈,就完全像她印象中的那些藍領工人了,根本不像個年營業額近十億的公司大老板。
「你不應該這麼做的。」她忍不住出聲。
「什麼?」他瞥她一眼。
「如果你想成為人人敬重的上流社會人士,就不該做這些事。」她很嚴肅地說。
嚴肅得令他想發笑。「哪些事?」
「像今天這些事。你不應該親自來幫我搬家,不該開貨車,也不該穿得好像工人一樣。」她責備地望著他。
堡人?李安陽落下視線,打量自己。不錯,他今天這樣穿是隨意了些,但他不明白這樣的打扮有啥不好,難道非要拿一條領帶來勒死自己才算是上流嗎?
「我說大小姐,我請妳來是教我妹,不是我。」意思是別多管閑事。
「你的形象會影響她。」夏蕾不理會他話中的暗示。「你總不希望,因為她有個沒有品味的哥哥,連帶讓她被同學瞧不起吧?」
靠!一擊中的,李安陽眼角抽搐。這女人,居然一下子便看穿他的弱點。
他怎麼樣都無所謂,但絕不能讓自己的妹妹受一丁點委屈。
「我一定會讓安琪成為人見人愛的淑女,但請你不要連累她。」
「馬的,算我說不過妳。」李安陽投降,認命地停車,拿起手機,Call公司另一名員工來幫忙。
十分鐘後,一個外表很陽光的年輕人飛車趕來換手。
「老板,我來了!」年輕人精神抖擻地報告。
「阿杰,你怎麼騎車來?」李安陽瞥了他那輛老舊的二手機車一眼。「那車子怎麼辦?」
「就把它丟這兒啊!這種破車,不會有人偷啦,我搬完貨再回來騎就好了。」
「這樣來回不是很麻煩?我不是叫你坐計程車嗎?」
「沒關系啦,我自己明明有車,干麼浪費這種錢?」
「是公司出錢,又不是你。」李安陽白他一眼。
「我幫公司省錢啊!」阿杰笑嘻嘻。「這樣不好嗎?老板應該大力夸獎我才是。」
「馬的,你小子還真會說話!」李安陽忍不住笑。「這趟貨就交給你跟老張了,開到我家去卸貨。」
「開到老板家?」阿杰驚訝。
「沒錯。」
「真的可以到老板家?」他看起來像開心得快跳起來。
「奇了,你又不是第一次到我家,是在爽什麼啊?」李安陽一腳把他踹上車。「快滾吧!」
「Yessir!」阿杰戲謔地回個敬禮,和老張一塊兒坐上車,發動引擎離去。
「好啦,我把事情交代給底下人去做了,這樣歐『老師』應該滿意了吧?」李安陽轉向夏蕾,似笑非笑地問。
夏蕾不說話,只是出神地看著他。她原以為他是那種自以為是的大男人,沒想到他對自己的員工倒是很友善……
「歐夏蕾,妳在想什麼?」她看得他全身別扭。
「我在想,」她愣愣地說。「你跟你的員工好像處得很好。」
「妳說阿杰?那小伙子就像我弟弟一樣。」
弟弟?他把員工當自家兄弟?
夏蕾凝眉。
「妳該不會又要教訓我,說什麼大老板不該跟底下員工太親近吧?」李安陽彷佛看透她內心想法。「我是不曉得別家公司怎麼樣啦,不過我們公司有很多老員工都是當年跟我同甘共苦一起奮斗到今天的,妳要我拿出老板架子對他們,我做不到。」他很坦白。
「所以你也可以跟他們一起搬家開貨車嘍?」
「我不覺得有什麼不好。」他聳聳肩。「我剛出社會時,也是天天開著貨車南北跑,現在偶爾開開,活動活動筋骨也不錯。」
活動筋骨嗎?
夏蕾沈吟,他這麼想,別人可不會這麼看。
身為大老板,就該有大老板的架子,他也許自認為這叫親和力,別人看了只會覺得他自甘墮落。
介紹他那期的商周她也看過,她知道他是白手起家,小時候不學無術,在市井當混混,後來父母去世,為了照顧唯一的妹妹,他去當貨車司機。走了幾年貨,他偶然發現國道客運很有商機,透過關系借調了幾輛車運送年節假期訂不到車票的返鄉客,沒想到生意愈做愈大,從客運到貨運,又將業務拓展到宅急便、快遞、報關等領域,終于成為台灣物流業的亮眼新星。
對他的奮斗史,她略微知曉,也明白當時肯定有不少人陪著他一路走到今天,但這並不代表他可以允許員工跟他相處時沒大沒小。
「不管過去的你怎樣,你要記住,你現在已經是個大老板。」她緩緩地、語重心長地說道。
「所以我應該學會怎麼當個高高在上的大老板嗎?」李安陽諷刺地接口。
「沒錯。」她直視他,眼眸澄澈。
她完全不覺得自己的論點有何錯誤,她堅信自己才是正確的。
「馬的!」李安陽又氣又無奈。「妳這女人,真是一板一眼到要人命。」
「請李先生不要出口成髒,另外,多謝你對我的稱贊。」她保持面無表情。
什麼多謝?她當他的抱怨是在贊美她嗎?李安陽瞪她一眼,卻赫然發現她清瑩的眼似乎隱隱閃著光。
那是笑意嗎?這老是正經八百的女人也懂得開玩笑,也有幽默感?
李安陽狐疑,想再看清楚,那光芒卻一閃即逝,教他抓不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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