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他又何必自作多情?
葉維之冷冷一哂,又開了罐啤酒,喝了一大口,然後將瓶口一轉,漫然看那金黃色的液體傾泄往下,如同他直墜深淵的心情。
他應該出庭嗎?是否還要親眼去看帆帆當庭做出令他心痛的抉擇?
他,有勇氣出庭嗎?
他怎麼還不來?
開庭時間都快到了,葉維之卻還遲遲不出現,香草等得心急如焚,頻頻看表。
他該不會真的打算放她鴿子吧?真的決定放棄爭取帆帆的監護權?他怎麼可以這麼做?怎能放心將帆帆交給一個有暴力前科的父親……
「香香姊姊。」與她一起坐在法院外等候的帆帆忽然喚她,嗓音听起來很虛弱。
她回頭,給他安撫的一笑。「再等一會兒,葉叔叔應該就快來了,等他來了,我們再一起進去好不好?」
「不是、這樣的,香香姊姊……」帆帆呼吸急促,臉色蒼白,額頭盜汗連連。「我覺得……好不舒服。」
「你怎麼了?怎麼會這樣?」香草這才注意到孩子不對勁,焦急地撫過他汗濕的臉。
「我……不能吸氣。」說著,帆帆一口又一口地深呼吸,每一口都像即將斷氣他的,發出可怕的聲響。
香草惶然大驚,腦中靈光一現。「你該不會是過敏吧!你剛剛吃了什麼?」
「這個。」帆帆遞給她一張包裝紙。
她接過來一瞧,心跳暫停。
是核果巧克力!他竟然吃了核果巧克力!
「這巧克力是誰給你的?帆帆,你為什麼要吃?你不知道自己會過敏嗎?」她一連串地追問,帆帆卻已經無法回答了,他不僅呼吸困難,皮膚也開始泛起點點紅疹。
再這樣下去,他很可能會休克!
一念及此,香草再也顧不得開庭的事,一把抱起帆帆,招來出租車,直奔醫院急診室。
護士從她手里接過帆帆,拉起簾子,隔絕她的視線。
她看不見帆帆就診的情況,更加心慌意亂,這時,手機鈴聲驀地響起,她連忙到走廊盡頭接電話。
「香草,我在法院門外了,你們在哪里?」
是葉維之,他終于來了!
香草眼眸刺痛,一股莫名的酸楚涌上胸臆。「維之,你快來醫院,帆帆食物過敏,他吃了核桃!」
「什麼?!」葉維之震驚。「你等著,我馬上過去。」
第9章(2)
十分鐘後,他趕到醫院,香草一見他,傷心地投入他懷里。「是我不好,我竟然沒注意到帆帆吃了巧克力,是我不好,都是我……」
「你冷靜點。」葉維之溫聲安慰她。「帆帆呢?他情況怎麼樣了?」
「醫生在幫他急救。」香草話語方落,只見門簾拉開,一個戴著口罩的醫生走出來。
他拉下口罩,對兩人微微一笑。「他的情況已經暫時穩定了,我們會將他送進病房,留院觀察。」
「真的嗎?」香草松一口氣。「謝謝你,醫生,真的謝謝你!」
「不過你們做家長的也太粗心了,明知道孩子對核桃過敏,為什麼不小心一點呢?這次他沒事,如果還有下次,就很難說了。」
「我知道,是我不對,我不好。」香草含淚認錯。
葉維之默默牽住她顫抖不停的手。
醫生離開後,兩人來到病房探望帆帆,小小的他躺在大大的病床上,看來更顯瘦弱。
香草心一扯,在床沿坐下,輕撫他疲倦的眉宇。
他顫顫地睜開眼。「香香姊姊。」
「乖,沒事了,你睡吧。」她柔聲低語。
他搖搖頭。「對不起。」
「為什麼要說對不起?」她不懂。
他沒回答,別過小臉,咬著唇。
香草蹙眉。「帆帆?」她握住小男孩的手,正想追問時,病房外忽地傳來一陣騷動。
「醫生,我兒子呢?他在哪間病房?我要見他!拜托讓我見他!」
是王啟明?
認出這道聲音,香草胸口一震,帆帆也听出來了,身子一陣激顫。
香草以為他是害怕,急忙哄他。「你不用擔心,帆帆,香香姊姊不會讓他來打擾你。」
「是這間病房嗎?護士小姐,是不是這間?」王啟明焦躁的聲嗓逐漸逼近。
「我去趕他走。」香草咬牙起身。
「不要!」帆帆激動地拉住她衣袖。
她一愣。
「不要趕爸爸走。」帆帆求她,眼眶紅了。「我……我想見爸爸。」
「你說什麼?」她不敢相信。
「拜托,香香姊姊,讓我見爸爸。」小男孩嚶嚶啜泣。「我想見他。」
這是怎麼回事?香草僵在原地。
「你還不懂嗎?」葉維之握住她的肩,眼眸陰郁地緊盯她。「帆帆為什麼要故意吃下那條巧克力,你還不懂嗎?」
「我……不懂。」她怔怔地望他,為什麼要用這種陰沈又懊惱的眼神看她?她做錯了什麼?
「因為他不想在法庭上做選擇!」他低聲斥她。「因為他最愛的其實還是他爸爸,就算他爸爸有千般不好,他也不想在法庭上听別人指責他爸爸。」
「可是……王啟明會打他,會傷害他……」
「帆帆已經原諒王啟明了,你不懂嗎?」他嘆息。
「我是……不懂。」她喃喃,心海卷起驚濤駭浪。
她不懂,為什麼要如此輕易原諒?難道帆帆不怕嗎?那一道道烙在身上的傷痕,要經過多久的歲月才能淡化,他不曉得嗎?
為什麼帆帆要這樣傻傻地原諒那個曾經傷害自己的人?
那種日子是很可怕的,前一秒他或許還對你笑,下一秒他手上已經握著鞭子,像抽打著一只不听話的畜牲那般抽打著你,而你苦苦告饒,只會換來一聲聲猙獰的嘲笑。
而且你絕對不能在那人面前哭,因為哭泣與眼淚只會讓他得到一種變態的快感,他會更以凌虐你為樂。
所以不管她身心有多痛,她都告訴自己,絕不能哭,不能哭……
「你放過帆帆吧,香草。」葉維之澀澀地勸她。「就讓他們父子團聚,他們才是真正的一家人。」
要她放過帆帆?那誰來放過她?她並不想令帆帆傷心難過,她只是想保護他,只是想保護他而已啊!
「為什麼你要這樣……責備我?」她瞪著眼前面色凝重的男人,死命將淚水鎖在眼眶。
「我不是責備你,是你有時候太自以為是了。」葉維之皺眉。「帆帆只是你輔導的孩子,不是你親生的,你沒有權利替他決定未來。」
自以為是?他說她自以為是?
香草震撼,心頭像被插了一把劍,痛得不停流血。「我是為他好……」
「你總是說自己是為別人好。」葉維之輕哼。「你也說我需要愛,需要家人,所以就把帆帆送到我身邊,但現在呢?事實證明,帆帆真正想要的,還是他原來那個爸爸。」
所以呢?她錯了是嗎?不管對帆帆,還是他,她都鑄下大錯了嗎?
她哀怨地瞪他,眼眸強烈刺痛。
「香香姊姊、葉叔叔,你們不要吵架了。」帆帆哽咽的童嗓怯怯地揚起。「都是我不好。」
她一凜,回過頭,望向淚流滿面的小男孩。
「對不起,香香姊姊。」他哭著道歉,每一聲抽泣,都揪擰她的心。
難道她真的錯了嗎?
香草深吸口氣,強迫自己綻開溫暖的笑。「帆帆,你真的很想見你爸爸嗎?」
帆帆輕輕點頭。
「你真的已經原諒他了嗎?」
帆帆又點頭。
「你真的……願意再相信他一次嗎?」
「嗯。」
她還能說什麼?還能做什麼?她想保護的對象顯然並不需要她的保護。
香草沙啞地笑了,笑聲里,蘊著滿滿的自嘲。
她別過頭,主動打開門,迎進慌亂不安的王啟明,看他們父子倆抱頭痛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