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禮拜搬的,應該是回老家去了。」
她回老家?葉維之胸口一擰,頓時呼吸困難。「請問你……知道她老家在哪里嗎?」
李伯伯同情地望他。「我不知道。」
她回家了。
回到這棟藏身在一片花田間的小屋,回到養父養母的懷抱,回到最令她懷念的故鄉。
回到這里,她就安全了,所有的紛紛擾擾都將遠離她,她可以安安靜靜地看夕陽,看一朵朵大波斯菊在霞光下繽紛搖擺。
不會有誰再惹她哭了,她也不必為誰費盡心機,一切歸于平淡,這樣很好。
真的很好。
香草坐在花田邊,隨手摘下一朵桃紅色的波斯菊,這是她最愛的顏色,連機車也漆成這樣的色調。
但那輛小桃紅已經被她賣掉了,公寓退租,工作也辭了,所有跟台北的聯系,她都毅然斬斷了。
包括他。
他說,他再也不要見到她了,他討厭她時時糾纏著他,她自以為是的關懷,只會對他造成困擾。
原來她的關心,只是一種困擾,就連帆帆也背棄了她……
「我錯了嗎?」她喃喃自吾。
或許她是做錯了,所以他和帆帆,最後都選擇推開她。
她錯了。
香草驀地深吸口氣,悵然起身。日落了,她若是再不回去,養父母會擔心。
她抱著一把新摘的波斯菊,漫步回家,果然她的養母正在門口張望著,等候她。
她心一擰。「媽。」
「香草,你總算回來了。」杜媽如釋重負。「你今天連午飯也沒吃,到底上哪兒去了?」
「我只是去附近走走。」她恬淡地笑。「媽,你別擔心嘛,你看,我摘了很多花喔。」
「原來你去巡花田了,好吧,等我把它們插起來。」
「我來就好。」香草搖頭,自行將花束抱進客廳。「爸爸呢?」
「我在這兒。」杜爸掀起串珠簾,踱進來,嘴上還叼著根煙斗。「你怎麼現在才回來?你媽可是嘮叨了一天。」
「對不起嘛,我這不就回來了嗎?」香草放下花束,分別抱了養父跟養母,磨蹭著兩人的肩頭撒嬌。「下次我不會再這樣了。」
真的不會了。她告訴自己,不可以讓愛她的人為她憂愁。
「你過來,到這邊坐下。」杜媽拉著她到沙發,母女倆挨著坐。「們這趟回家,到底是為什麼,現在能不能告訴爸媽了?」
她聞言,眼神一黯,唇角卻揚起笑。「我不是說了嗎?我想換工作,趁中間空檔回來休息。」
「你想換什麼工作呢?你不是說過,你很愛這個工作嗎?」
「我是很愛啊。」她頓了頓,微微斂眸。「可是我想,也許我不是那麼適合。」
「為什麼不適合?」
「我可能……太自以為是了。」
「什麼意思?」杜媽追根究柢。
她卻不想說,有些話還是藏在心底比較好,她不想在最親的人面前崩潰。「媽,你別再問了好不好?」
「香草,」杜媽嘆息,抬手憐惜地替女兒收攏發綹。「你有心事,為什麼就是不肯說?」
「我沒有啊。」她強展笑容。
杜媽不語,抬頭瞥了杜爸一眼,他比了個手勢,她會意地點頭。
「香草,你還記不記得你十三歲時,自己從寄養家庭跑回育幼院的那一天?」
香草听問,全身霎時緊繃,沉默好片刻,才輕輕點頭。
「那天,雨下得很大,視野很迷蒙,如果不是我正好要趕回家做飯,經過巷子口,一定沒人發現你。」說著,杜媽拍了拍女兒的手。「你記不記得你那天一個人蹲在一堆破紙箱旁邊?」
她當然記得,雖然已經是好多年以前的事了,雖然她一直不願想起,但回憶中的畫面,仍是如此黯淡又清晰。
她趁夜從寄養家庭逃出來,跋涉了一天一夜,才回到育幼院附近,可是她不敢進去,只好一個人躲在暗巷。
「我問你怎麼不回育幼院,你就跟今天一樣,什麼也不說,等我看見你身上全是傷,手腳都磨破流血,才知道你被那家的人打了。」話說到這兒,杜媽語音一哽。「你這孩子總是什麼委屈都往自己肚子里吞,什麼也不說,你知不知道這樣讓我們有多心疼?」
「我沒事了啊,媽。」香草強忍胸口的波動,反手握住養母。「你干麼要提起過去的事呢?我現在不是過得很好嗎?」
「你只是假裝很好。」杜媽柔聲斥她。「你說老實話,你這陣子是不是在台北受了什麼委屈?誰欺負你了?」
「媽,你怎麼會這樣想?沒有人欺負我。」
「那是誰令你傷心?」
「也沒有人啊。」
「你還要繼續騙你爸媽?」
「真的沒有。」香草死命搖頭,死命綻開甜美的笑容。「我很好,真的很好,我——」
辯馳的言語,在她看見一個忽然從門簾後現身的男人時,驀地碎成片片,猶如落地的風鈴,敲著不成調的聲音——
「葉維之?」
「為什麼你那時候不回育幼院,要一個人躲在外面?」他啞聲問。
而她,遲疑著不知該如何回答。
杜爸杜媽為了讓兩人好好說話,推著他們出了門,兩人散步到花田邊,站在橘紅色的夕影下,凝目相對,她在他眼里看出濃濃的心疼,讓她的一顆心也跟著疼痛。
「為什麼你總要把委屈往肚子里吞,都不肯說出來?」他又問。
她依然無語。
「為什麼你總是要這樣笑?就算傷透了心,也不敢放聲大哭?」
放過她吧!可不可以別再問了?
「你知道嗎?我以前見你總是笑咪咪的,還曾經想過你的人生目標該不會就是要笑出百萬種笑容吧?」他自嘲地嘆息。「現在我才明白,你是借著笑容為自己療傷,讓自己拋卻過去的陰影,對吧?」
她一窒。「我為了什麼笑,不關你的事。你怎麼會找到這里來的?」
她用強硬的言語,掩飾內心的脆弱。
第10章(2)
他卻似乎看透了,淡淡勾唇。「我在兒童之家門外站了三天三夜的崗,好不容易求林小姐答應幫我跟基金會探听你老家的住址。」
他為她站崗?怎麼可能?香草又驚訝又彷徨。他不是說過兩人從此不再往來了嗎?
「你為什麼要來找我?你跟我爸媽說了些什麼?」
「也沒什麼,他們只是問我是誰,為什麼來這里找你?」
「那你怎麼說?」
「你希望我怎麼說?」他不答反問。
他以為她現在連有心情跟他玩游戲嗎?她沒好氣地瞪他,胸臆不由自主地漫開一股酸。
「我說我是來找我的心的。」葉維之明白她的氣苦,不再逗她,直率地招認。
她愕然。「找你的心?」
「嗯。」他點頭,深邃的眼潭映著她容顏。「最近我整個人魂不守舍的,做什麼事都無精打采,連公司同事都看出我不對勁,我想想這樣下去不是辦法,所以來找你。」
「找我……干麼?」
「因為我的心在你這里。」他意味深長地凝視她。
她屏住氣息,這一次,是因為震撼而無言。
他走向她,每靠近她一公分,她就覺得自己的心跳又快了一拍,當他在她面前停定,愛憐地輕撫她的頰,她已經無法控制一顆心乖乖停留在胸口。
「為什麼剛剛你媽問你的時候,你不坦白說出來欺負你的人就是我,讓你受委屈的人是我?」他低聲問。
她搖頭。「你沒有欺負我啊。」
「我有。」他堅持。「那天在醫院,我讓你哭了。」
「那是我……做錯了。」她試著找回心跳的韻律。「我後來仔細想過了,就像你說的,我的確太自以為是,我沒有考慮帆帆的心情。」也沒考慮他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