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不想像孤魂野鬼似地走在街頭,讓每一個經過她的陌生人都好奇地窺探她,
似乎在等她崩潰。
她不會崩潰的,就算頭劇烈地疼痛,渾身躁熱不堪,她也一定不會當街展示軟弱的自己。
包何況,她還身負偉大任務呢。
她高高在上的老板,還交代給她一樣重要的工作——
「去買一對漂亮的耳環,晚上十點,送到這間飯店酒廊來。」臨下班前,他遞給她一張酒廊的名片。
她愕然接過。「你晚上不是跟胡小姐吃飯嗎?怎麼還要去酒廊?」
「吃完飯,再去喝一杯,不是正好?」他似笑非笑。
要喝酒,又何必非要到飯店附設的酒廊?難道……
「你猜對了。」他看透她不悅的思緒。「因為開房間方便。」
她凍住,明明體溫灼熱著,心的世界卻無聲地飄著雪,好冷,好冷。
「讓服務生將耳環擱在雞尾酒杯里,我要給她一個驚喜。記住,挑有格調一點的款式,人家是藝廊經紀,眼光很高的,我可不想被嘲笑沒品味。」
他淡淡地囑咐,而她便宛如接下不可違抗的聖旨,傻傻地滿街為他挑選所謂有品味的禮物。
她走進每一家珠寶店,端詳每一副造型殊異的耳環,愈是璀璨亮麗的,愈刺痛她的眼。
她在干麼?
她一再地捫心自問,問自己為何那麼笨、那麼痴?為何不將那張名片甩回他臉上,瀟灑地走人?
她告訴自己,因為他是老板,她當然有責任完成他交付的任務,更何況這也不是什麼難事,她以前不也經常幫別的上司買禮物?
只是幫別人買時,她不會如此用心,不會用心到胸口如此疼痛,不會在撫模著那一根根耳針時,有股沖動想刺進自己的手指,看自己流血。
她想傷害自己,或許當她身體疼痛的時候,就感覺不到心的痛,心的空虛……
「小姐,你覺得這副耳環怎樣?」售貨小姐舌粲蓮花地游說她。「黑珍珠很高貴的,又有時尚感,跟你很襯。」
「不是我要戴的。」她空洞地否認,聲調不帶一絲情緒。
「是送禮嗎?請問是送給什麼樣的人?年紀大概多大?」
「跟我差不多吧,是很漂亮的千金小姐。」照鐘雅人的說法,比她漂亮多了,身材也玲瓏有致。
「既然這樣,這副耳環應該適合她。」售貨小姐笑得好燦爛。
是啊,應該適合,這副耳環應該能合乎他有格調的要求。
思晴掏出信用卡付帳。「不用包裝了。」反正這兩顆黑珍珠,注定在酒海里沈睡。
她將耳環揣入口袋里,走出店門,戶外雨絲紛飛,她站在騎樓下,忽然有些不知所措。
什麼時候下起雨來了?她沒帶傘。
手機鈴聲響起,她漫不經心地接電話。
「思晴,是我啊!」朱巧巧爽朗的嗓音傳來。「我剛下班,想找你喝一杯,有空嗎?」
「我不行,待會兒還要去一個地方。」
「這樣啊……」朱巧巧頓了頓。「你沒事吧?聲音听起來好像有點不對勁。」
「我沒事。」她輕輕咳嗽。
「怎麼了?該不會是感冒了吧?」朱巧巧關懷地問。
「嗯,有一點。」
「有沒有去看醫生?」
「沒關系,回家吃顆藥,睡一覺就好了。」
「那你快點回去休息啊,不要在外頭趴趴走了。」
「我還不能回去。」她下意識地捏緊口袋里的耳環。「我剛幫我老板選了一副耳環,還得送到飯店去,好讓他送禮物討好別的女人。」
「什麼?」朱巧巧震驚得倒抽口氣。「你瘋了嗎?為什麼要做這種事?」
為什麼?思晴苦笑。她也不知道。
「你那老板不是喜歡你嗎?怎麼會跟別的女人約會?他到底想怎樣?」朱巧巧憤然為好姊妹抱不平。「之前還對你說那些話,動不動就抱抱親親的……」
「我想,只是我們誤會了。」
「見鬼!怎麼可能是誤會?」
不然呢?不然該怎麼解釋他能夠這樣跟別的女人樂逍遙,還無情地命令她當快遞小妹?
他問她把他當什麼,他才是……把她當成什麼了?
如果他喜歡她,如果他真的喜歡她,怎會舍得如此折磨她?怎麼會去跟別的女人糾纏不清?
思晴朦朧地想,眼眸也跟思緒一樣蒙朧。「說不定他只是在耍我,或許被當成玩具的人,一直是我。」
「太過分了!」朱巧巧抓狂地尖叫。「那你干麼還要去幫他買什麼禮物?叫他去死!」
是啊,她為什麼不嚴詞拒絕?
思晴忽地低聲笑了,破碎的嗓音與浙瀝瀝的雨聲應和著,更顯淒涼——她干麼不拒絕?干麼拖著病熱的身子為他四處奔波?
「思晴,你還好吧?」朱巧巧冷靜下來,擔憂地問,
「我很好,別擔心。」思晴漫然應道,手指用力掐進耳針里,掐出一顆她看不見的血珠。
雖然腦子還暈熱著,但她忽然覺得自己清醒了,或許是因為涼涼的雨水擊落她的臉,與同樣冰冷的淚水融合。
「你還是回家吧!我等下去找你,你吃過了嗎?要不要我帶什麼東西給你?」
「不用了。」她啞聲婉謝。到頭來真正在乎她的,依然只有這個好姊妹。「我還是想去飯店。」
「為什麼?」朱巧巧氣憤不解。
「因為我想當面對他說一句話。」
「什麼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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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要辭職!」
思晴送禮物進飯店,卻沒听吩咐將耳環轉交給服務生,反而像潑婦般地直接殺進酒廊,來到鐘雅人面前,將耳環用力擲在桌上,然後撂下狠話。
「我回去馬上打辭職信,明天開始,我不上班了!」她傲然宣稱,挺秀的身姿也挺著絕對的驕傲。
酒廊里霎時掀起一波竊竊私語,客人們都好奇地將目光焦點聚集在兩人身上。
坐在鐘雅人對面的女人,同樣怔怔地望著這一幕。
「雅人,這位就是你的秘書?」她輕聲問。
他聞言,似是有些狼狽,急忙扣住思晴臂膀,強硬地將她帶出玻璃門外,在走廊上彼此對峙。
「你真的來了?」他問話的口氣,帶著不可置信。
「是你叫我來的,不是嗎?」
「但我沒想到——」鐘雅人眼神一黯,倏地咬了咬牙,他從她蒼白的容顏看到她微濕的衣衫,不悅地擰眉。「你剛剛淋過雨了?」
「外面下雨了,我又沒帶傘,能不淋雨嗎?」她沒好氣地回話。
「你可以叫計程車。」
「你以為我那麼笨嗎?我當然是坐計程車來的!」
他眉頭擰得更緊。「如果你真這麼不情願,可以不必幫我送禮物過來。」
「我能不來嗎?」她冷笑地反問。「我一個小小秘書,膽敢違抗老板命令?」
「你說話不必這麼嗆。」
「為什麼不能?」她繼續嗆他。「我把耳環買來了,你高興了吧?滿意了吧?等會兒可以把那個美女千金哄得飄飄然,乖乖跟你上床了,對吧?」
她原意是想激怒他,但他听了,眉宇反而舒開了,似笑非笑地揚唇。「你好像很不滿?」
她一窒,臉上的表情像恨不得痛掌風流放肆的他一耳光。好半晌,她才冷冽地擲話。
「我告訴你,你要跟別的女人約會上床都請便,但以後不要再利用我了,我可不是專門來幫你把妹的,我告訴你,我不干了!」
「意思是——」
「我辭職!你另請高明吧,我不當你的秘書了!」
「為什麼?」他慢條斯理地問。
「因為我做不來!因為我不想以後得經常看你跟別的女人牽扯不清,因為我是笨蛋、是傻瓜,因為我——」思晴驀地頓住,在眸里熊熊燃燒的怒火熄滅了,只留寂寞灰燼。「因為我……愛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