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如花擦了擦眼淚,滿眼孺慕地望著平慶伯夫人,破涕為笑,小小聲道︰「母親別難過,胡媽媽也沒死呀!」
平慶伯夫人笑容一僵,有一瞬的怒氣和倉皇不安。「胡媽媽沒死?那她人呢?怎麼……沒有跟你一起回來?」
容如花凝視著努力做出親切關懷之色,卻掩不住豺狼猙獰本性的嫡母,心下冰冷一片。
她的「好嫡母」自然不是欣喜胡媽媽沒死,而是憤怒著、猜忌著胡媽媽為何沒死?沒死的話,為何遲遲這麼多年沒有弄死她,沒有回伯府復命。
連對她多年忠心耿耿的老僕尚且薄情寡恩至此,更何況她這個眼中釘肉中刺的小小庶女?
「還有,你這些年……都到哪兒去了?」平慶伯夫人目光緊緊盯著她。
容如花怯怯一笑,「母親,這說來話長,女兒和胡媽媽著實命大呀——」
平慶伯夫人強自壓抑滿心憤恨,听著她述說當年胡媽媽不知為何像是被邪物作祟迷了心神般對她喊打喊殺,後來兩人掙扎間摔落了懸崖傷重垂危,幸而被辦差路經當地的冠玉侯府護衛帶回了侯府。
她養傷就養了大半年,又因驚嚇過度得了「離魂癥」,渾渾噩噩遺忘了自己是誰,胡媽媽則是傷得更重,至今猶像活死人般臥病在榻,而後她為了報答冠玉侯府的恩情,也為了養活自己和胡媽媽,便自願簽下賣身契,在侯府中當了好幾年的下人。
若非日前侯府的神醫治好了她的「離魂癥」,恐怕她還記不起自己原來是平慶伯府的小九姑子,也回不了家……
「冠、冠玉侯?」平慶伯夫人神色有一絲驚疑不定。
怎麼會偏偏……被那權勢滔天,又是皇親宗室的冠玉侯府中人給救了?
還有胡媽媽,雖然成了活死人,但她有太多陰私之事是胡媽媽經手的,萬一……
「母親,怎麼了嗎?」
「小九還真是福大命大。」平慶伯夫人心神微定,笑道︰「既然如此,待母親和伯爺商量後,定當擇一吉日備妥重禮前往侯府向冠玉侯答謝,也順道把胡媽媽接回來。」
「還是母親想得周到。」她憨甜一笑。
平慶伯夫人看著她,眼神掠過些微陰鷙之色。
真是命運弄人,若是這小孽種早幾年回來,在蘭兒尚未出嫁之時,她這個做母親的,豈不就能趁這個機會替蘭兒攀上冠玉侯府這條通天路了嗎?
那個天人一般的俊美侯爺……就這樣和她的蘭兒錯過了。
平慶伯夫人想起自己寵愛的小女兒此刻在鄭家受苦受難,心里恨意更深,越發遷怒起眼前這個孽種!
她腦中閃過一個念頭,愉悅地道︰「你姊姊們也很是思念你,母親這就命人到豐郡王府和鄭府通報這個好消息。對了,你還不知道你大姊姊如今已是豐郡王的側妃,三姊姊則是指揮使夫人,她們素來疼愛你,若是有暇,說不得立馬趕回娘家來看你呢!」
「大姊姊和三姊姊……」容如花眸光低垂,輕聲道︰「小九也很想她們。」
第6章(1)
驚鯢,以之泛海,鯨鯢為之深入。
滅魂,挾之夜行,不逢魑魅。
卻邪,有妖魅者,見之則伏。
真剛,以切玉斷金,如削土木矣。
——晉‧王嘉《拾遺記卷十》
小九姑子回來了。
這個消息在平慶伯府中宛如一只不輕不重的石子投入湖面,激起了不大不小的漣漪,明面上很快恢復了平靜,卻有更多暗潮洶涌在水面下流竄……
對管生不管養的平慶伯而言,小九和其姨娘曾經是他最寵愛的,可男人多薄情,死去的黃土一坯又哪里比得過活著的嬌妍鮮花暖玉溫香?
在看到容如花的那一剎那,他也只微微紅了眼眶,略唏噱了兩句便交代她日後好好听嫡母的話,而後便被嬌滴滴的小妾簇擁走了。
平慶伯夫人看著背影仿佛有些落寞寂寥的庶女一眼,嘲諷的笑容浮起,隨即又假意地吩咐道︰「母親本想為你擺下一席洗塵宴壓壓驚的,可你父親說了,你這些年雖是受了大難,可當初府里是以為你已經……未免外人過度臆測,損了你的閨譽,所以還是低調些為好。」
「謝謝母親,小九回到家就已心滿意足,不敢再勞師動眾,讓父親母親為小九費神了。」容如花乖巧地道。
平慶伯夫人頓了頓,精明地眯了她一眼。「小九……果然長大懂事了,這一句句說得母親心里好不熨貼,看來還是冠玉侯府的水滋養人哪。」
容如花心下驚覺了一瞬,藏在袖里的小手緊握成拳。
這嫡母……真真疑心甚重、城府至深,不愧在平慶伯府呼風喚雨多年。
「母親……」她索性抬起頭,清楚地讓平慶伯夫人看見自己的倉皇慘白臉色,微微哽咽,半晌後,黯然神傷地蕭瑟低喃,「這寄人籬下為奴為僕的日子,小九想不長大,不懂事都不能,那是侯府,畢竟不是有父親母親百般包容疼寵的家啊!」
平慶伯夫人眼中的猜忌懷疑霎時去了幾分,微一沉吟,又笑著語氣溫和地寬慰道︰「真是苦了我兒了,不過回家來就好了,往後自有母親疼你。好了,天色不早了,你好好歇會兒,母親撥了兩個侍女來服侍你,再給你一個管事媽媽,往後你的飲食起居自有管事媽媽照料,你也當可放心了。」
「謝謝母親。」她感激得眼淚汪汪。
待平慶伯夫人離去後,這位于伯府偏僻西翼一角的小院里頓時陷入了一股氣氛凝滯的詭異安靜。
一個看起來慈眉善目的矮胖老媽媽先對那兩名粗粗笨笨的三等侍女使了個眼色,那兩名侍女戰戰兢兢地抖了抖,連忙退了下去,甚至連上來向容如花見禮也不曾。
「小九姑子,老奴是田媽媽。」老婦人殷勤地上前來,不由分說地就要替她褪去外衣,容如花身子僵了僵,隨即軟化放松下來,假裝不知道田媽媽趁著替她更衣的時候,在她身上游移打量的銳利目光。「往後小九姑子只管放心使喚老奴,雖說老奴在夫人那兒頗有幾分臉面,以前也是服侍過郡王側妃娘娘的,可小九姑子可是我們夫人的心尖尖兒呢,老奴臉面再大也大不過您,您說是吧?」
田媽媽笑容親和,溫言軟語的,但是小九哪里听不出那話里字字強調出的「在夫人那兒頗有臉面」、「服侍過郡王側妃娘娘」?
「原來田媽媽是慣常服侍母親和大姊姊的呀?真是太好了!」她笑了起來,眉眼滿是天真歡快,親昵地勾起了田媽媽的手臂。「難怪小九一看媽媽就覺得好生親切呢,母親和大姊姊都疼我,以後媽媽也會像母親和大姊姊那樣待小九極好極好的,對不對?」
田媽媽一窒,隨後也笑呵呵地道︰「那是那是。來來來,老奴便先服侍您歇會兒,大灶房還給您炖了補身子的好湯呢,老奴這就命人端去。」
「好。」她笑吟吟地點頭,乖順地換了常服衣袍,在看似華麗實則漿洗得生硬的床褥上臥了下來。
房門關上的那一剎那,容如花臉上憨然乖巧的笑容頓時消失無蹤,起而代之的是深深的思索。
總算是……完成第一步了。
她不知道嫡母對于她的說詞會信幾分,但是她確定就算心下有疑,嫡母也不敢當真問到阿瑯哥哥面前去。
嫡母會設法偷偷讓人去冠玉侯府打探,素來以軍法治府又上下一心的侯府一向固若金湯水潑不進,但,這次嫡母定當能打探到她「應該」知道的消息。
稍晚,當她起身後便輪番接待了「好意」前來探望的庶兄容如詡和幾名庶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