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這男人好像並非尋常人,他自顧自地吃著紅豆餅,吃得津津有味,開懷自在。
他居然對她……視若無睹?
「咦?」過了好片刻,他才總算發現她還站在原地,驚訝地抬頭看她。「你怎麼還在這兒?你不繼續跑嗎?」
她差點沒跌倒。
「我、我——」窘迫、不安、氣悶,她第一次明白原來遭人冷落的滋味竟是如此復雜難堪。
「你慢跑啊!拜拜!」他瀟灑揮手送行。
她恨恨咬牙,有股想仰天長嘯的沖動。
汪藍變了。
從小到大,她對周遭的一切人事物總是淡然的,帶著一種氣煞人的漫不經心,她的父母甚至曾懷疑過她有輕微自閉癥的傾向。
但她沒有自閉癥,若是對方願意忍受她貧乏的社交技巧,也勉強能交到幾個朋友,比如趙蒂蒂和李丹蔻——雖然多數人將她們之間的友誼定義為怪胎女的氣味相投。
即使是跟兩位怪胎好友相處,她粗線條的反應也偶爾會惹惱她們,她盡量想改善,卻實在改不了對人際關系毫無興趣的本性。
可是最近,她似乎有些變了,粗到可比電纜的神經一夕之間忽然變細了,還莫名其妙彎彎曲曲起來,介意起新鄰居的一舉一動。
她強烈地意識到黎明淳的存在,從來不曾對人類行為進行分析的腦袋,也開始挪出一點點空間,容納他的影像及言行。
上課的時候,她腦海會忽然閃過他的笑容,做實驗的時候,顯微鏡下的細胞切片居然讓她想起他曖昧的表情;捧著期刊論文閱讀,耳畔竟然偶爾會飄過他說過的話。飯後看到點心,有股他即將要伸出手來跟她搶食的錯覺。
真是奇怪,奇哉怪也!
心神不定地上了一天班後,回到家門外,她會驚覺自己站在籬笆邊發呆,好像在期待隔壁的大門踫巧開啟,而她與他不期而遇。
她在做什麼?她不能理解自己的行為。
她應該是巴不得愈少與他踫面愈好的啊!愈是踫不著面,她就愈不可能與他發展出什麼關系,就能光明磊落地對那個塔羅大師的預言嗤之以鼻。
她汪藍,會愛一個男人愛到發瘋?開玩笑!
她撇撇嘴,開門進屋,像往常一樣換上便服,簡單為自己做了頓晚餐,吃完飯,洗完澡,端了杯紅酒倚在落地窗邊,一面喝,一面翻閱一本新鮮出爐的英文科學期刊。
明月浮空,疏影橫斜,院落里一叢白玫瑰在夜色里吐露幽芬。
汪藍專心閱讀期刊,正讀到興致濃處,忽然听見一陣刺耳的引擎聲響。
她茫然抬頭,原來是隔壁車庫開出一輛白色跑車,而黎明淳正推開門籬走出來。
跑車拉下車窗,探出一張精致秀顏。
黎明淳低身俯望她。「小心開車啊,親愛的。」
「嗯。」美女頷首,嬌嬌地噘起艷紅的唇。
黎明淳會意,在她唇上輕啄一口,她這才嬌笑著開車離去。
他微笑目送,直到那白色車影在黑絨夜幕里完全淡去了,才轉過身。
「汪小姐!」他發現她了,笑著打招呼。「晚安啊。」
「晚安。」她愣愣回應,猶豫片刻。「剛剛那位是你女朋友?」
「算是吧。」他隨便點個頭。
「你有女朋友了?」她一時惘然,不知該如何消化這個消息。
他有女朋友,這代表塔羅大師的預言不準,她可以不用杞人憂天了。照理說,她應該感到開心,胸口卻奇異地有些悶。
「你們感情很穩定了嗎?打算要結婚了嗎?」她追問。
劍眉一挑。「怎麼?你有興趣?」
又說她有興趣?她才沒有呢!
「也沒什麼。」她故做鎮定。「我只是想,如果她是你女朋友,以後看見她在你家出入就不用大驚小敝,以為有小偷。」
「這樣啊,那你的確不用大驚小敝,以後你會常常看見她。」他頓了頓,嘴角詭異一揚。「也會經常看見別的女人。」
「別的女人?」
「我的女朋友,可不只Vivian一個啊!」他朝她笑著擠眉弄眼。「晚安嘍!」拋下震撼彈後,他瀟灑擺擺手。
汪藍驚愕地瞪著他進屋。
她方才沒听錯吧?他不只有一個女朋友,而是有很多個?他原來是個公子?那個塔羅大師居然預言她愛上一個公子?
這簡直莫名其妙!
汪藍猛然擲開期刊雜志,氣呼呼地跳起身,雙手環胸,在草地上來回踱步,愈想愈覺得火大。
忽地,隔壁落地窗拉開,黎明淳好听的聲嗓再度揚起。
「對了,汪小姐,可以請你幫個忙嗎?」
她頓住步履,緩緩旋過身。「什麼事?」
「麻煩你,以後遇到我那些女朋友時,千萬別告訴她們還有別的女人存在啊!」他雙手合十,略帶孩子氣地求著她,頰邊兩汪梨渦,淘氣地若隱若現。
她狠狠瞪他。「我沒那麼多嘴。」
「那太好了!靶謝幫忙。」他帥氣地行了個童軍禮,眼光一落,觸及她踩在草地上的赤果縴足。「你在做健康漫步嗎?」
「健康漫步?」
「你的腳,沒穿鞋。」
「嗄?」汪藍愣了下,低頭一看,這才發現自己方才氣惱過度,竟忘了穿鞋。她縮了縮腳趾,忽然覺得腳底隱隱刺痛。
「偶爾踩踩地的確對健康很有幫助呢。加油吧!」他笑著進屋。
確定他在視線範圍內消失,她立刻騰空疼痛的那條腿,狼狽地跳回窗邊坐下,然後捧起被尖石子刮過的可憐腳掌,審視那道深凹的紅痕。
「笨蛋!汪藍,你是笨蛋。」她喃喃自嘲。
他不但是個公子,而且顯然對她毫無興趣,唉……
等等!她這是在做什麼?她居然自憐自怨?
汪藍呆張唇,又是生平第一次,領會這女兒家幽微的心情。
暮鼓晨鐘,在她腦子里沈沈敲響——不妙,真的不妙,大大地不妙!她不對勁,真的不太對勁。
她變得不像她了。她居然為了個男人心神不定。
一念及此,汪藍忙捧起紅酒杯,一飲而盡。一杯不夠,她又斟了一杯,仿佛身陷在沙漠中焦疲不堪的旅人,不惜飲鴆止渴。
沒問題,她沒變,就算變了又如何?她只是對他的事比較敏感而已,不代表她會愛上他,還愛到沒理智。
之所以會對隔壁的男人感到介意,可能是他那人本來就怪吧!哪有人吃點心吃到人家手指上去的?她不對他印象深刻才怪。何況他又因緣際會搬到她隔壁,仿佛什麼命定的巧合。
不過當然不是巧合,只是偶然而已。
只要機率不是零,這種事就有可能發生,沒什麼好奇怪的,一點也不奇怪。
經過一番條理分明的自我安慰後,汪藍總算感覺比較舒坦了,她對自己滿意地微笑,重新拾起科學期刊,剛翻開一頁,隔壁傳來一陣悠揚琴聲。
他會彈琴?她好訝異,沒想到那外表玩世不恭的男人竟有此等才情。
不過就算他會彈琴又怎樣?不關她的事,她可不會因此提高對他的評價,除非……
她驀地一震,警覺琴聲轉了調。
那清澈如天籟的琴音,優美甜蜜的曲調,他彈的,正是她嬰兒時期最常听的搖籃曲,第一首學會的英文歌——
Flymetothemoon
命定的預感如落雷當空劈來,她驚駭不已。
第三章
每天听黎明淳彈琴,成了汪藍的習慣。
不知怎地,她像著了魔一樣,入夜以後,總會悄悄坐在院落邊,一面讀書,一面聆听著隔壁傳來的琴聲。
他似乎很愛彈琴,每天都彈,假日若是在家,也常斷斷續續听見他彈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