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人費盡九牛二虎之力,竟連他的衣袂邊緣都沾不著。
「他是鬼!」五師兄驚恐地喊︰「怎麼都砍不著!」
「師弟讓開!」
大師兄喝斥,連人帶劍,直往封無極身上撞來。他側身一讓,姿態如行雲流水,瀟灑至極,大師兄卻是整個人撲倒在地,連劍也月兌手了。
封無極腳尖一挑,搶在大師兄拾起之前將劍刀踢向空中,掌風一推,劍刀應聲而碎,化成點點劍星。他袍袖一卷,一招「滿天花雨」,劍星成暗器,自不同方向分別往四人疾射而去。
「不要!」躲在樹上的月姬听聞暗器聲響,驚慌地喊叫。
但來不及了,封無極早已運勁催射暗器。
「啊!」
一連四聲驚喊,顯然四人都受了傷。
月姬心神一凜,顧不得危險,施展輕功躍下樹來,因為高度計算不對,雙足猛然點地,膝蓋一彎,跌倒在地。
封無極見狀,搶過去扶起她。「你做什麼?如此魯莽跳下來,不怕摔斷腿嗎?!」他大聲怒斥。
「我……我沒關系。」她痛得冷汗直流,卻強忍住。「拜托,不要殺他們。」
他瞪她。「他們的死活干你何事?」
「他們只是為死去的師父不平,並無和你作對之意,你就放了他們吧。」她低聲求情。
封無極不語,沉下臉。
月姬轉過頭,面對她看不見的四名華山弟子。「你們快走吧!」
「你是誰?為何要替我們求情?」大師兄狐疑地問。
「別管我是誰,快走吧!」她焦急地催促。知道她的真實身分,只會令他們更加命在旦夕。
「她是明月宮的人!」偏偏精明的六師妹認出來了。「你們看她眉間點的銀月砂,還有衣裳上的刺繡,她是明月宮七聖女之一!」
「明月宮的聖女?」其他三人按著傷處,大惑不解。
聖女和邪王怎會攪在一起的?孤男寡女,暗夜共處,莫非……
有奸情?!
一念及此,四人臉上皆浮起鄙夷之色。
月姬看不見,封無極卻是瞧得清清楚楚,銳眸陡亮,迸射冷芒。
「既然你們識破了她的身分,就一個也別想活!」
他推開月姬,手下再不留情,一掌重擊大師兄,對方狂吐鮮血,血腥沾上他唇角,他伸舌舌忝了舌忝,忽地淡淡一笑。
邪肆的、染血的微笑,在月光下看來,格外驚悚。
「他、他在笑!」五師兄懼不成聲。「這家伙是……厲鬼,他殺人時……會笑,他……」話語未落,他便教一把劍刀封了喉。
接下來,是另一個還未能出聲的人,才剛屈腿意欲求饒,便遭利劍穿月復,絞出一段血腸,他驚駭地瞪著自己的內髒,以跪姿頹然死去。
又死了一個!
月姬悚然,周遭的哀號聲、血腥味,令她感到自己仿佛身陷地獄,她恐慌地听著封無極,听著那一聲聲、愈來愈狂躁的喘息。
他正處在某種亢奮狀態,某種他克制不住、也不想克制的亢奮,主宰著他。
這就是江湖上人人聞之色變的邪王?
這家伙是厲鬼,他殺人時會笑。
他真的在笑嗎?殺人對他而言,是那麼值得滿足的一件事嗎?真有人能以殺人為樂?
不,她不相信!
月姬驀地捂住雙耳,不想也不敢再听。
「停下來!」她痛楚地嘶喊︰「拜托你停下來!」
但他不停,喘息依舊,漸漸地,類似野獸的嘶鳴,一頭被困住的、管不了嗜血的野獸。
她驚懼地凍住,腦海霎時空白。
封無極。她無聲地、一遍遍地在心底喊著他的名。封無極。
「封、無、極──」
***
是誰?是誰在喊他?
封無極強烈一震,那沉痛的吶喊宛如落雷,穿透他混沌的心神,劈下一道道雪亮的閃電。
究竟是誰?
他茫然四顧,終于發現了,淒冷的夜色里,她跪在地上,雪白的容顏哀傷地對著他,眼角靜靜地流下一顆剔透的淚。
為何流淚?害怕,或悲傷?
他怔怔地望著她。
「封無極,我拜托你,停下來好嗎?」她沙啞地祈求。
停下來?停下什麼?
他垂下眼,對上自己手中那把染血的劍,劍刀在銀月掩映下,閃著懾人的邪光。
而劍下,那個華山派的女徒弟顫抖地伏在地上,蒙住自己的頭,絕望地等待不可抗拒的死亡。
他看了看那女徒弟,又看向坐倒在地的月姬,不知怎地,胸口一陣空落。
真沒意思,這樣的殺伐,太無趣……
他索然擲劍。「你走吧!」
「什、什麼?」華山女弟子倉皇抬頭,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他懶得多看她一眼。「趁我還沒改變心意前,快走。」
確定自己沒听錯,她如蒙大赦,軟著腿踉蹌地奔向自己的坐騎,匆匆離去,一刻也不敢多留。
確定她遠離後,月姬松一口氣,掙扎著想起身,足踝卻一陣強烈刺痛,她這才發現自己扭傷了,伸手揉撫微腫的傷部。
封無極來到她面前,漠然注視她。
她察覺到他的視線,抬起頭,無神的眼眸仍隱隱融著淚光。「你,還好嗎?」
「什麼?」他一愣,沒料到她會這麼問。
「你有沒有受傷?」
她問他……有沒有受傷?
封無極驚怔地瞠目。「為什麼這樣問?你想乘機逃走嗎?」她是否暗中期盼他傷勢沉重?
「我看不見,腳又扭傷了,要走也走不遠。」她低聲自嘲,偏著頭,像是在細細傾听什麼。
「你做什麼?」
「你的呼吸,好像平靜許多了。」說著,她放松似地微微一笑。「你知道嗎?你方才激動得很可怕。」
他驀地擰眉。這還用她說嗎?他是邪王,當然可怕了!事實上,她根本不應該在他面前笑,她應該跟那位華山派的女弟子一樣駭得趴伏在地。
但她沒有,她面對他,就像面對任何平凡人。「謝謝你饒過了最後那位姑娘。」
「你……謝我?」
「嗯。」
「為何謝我?」他火了,聲調微微飆高。這女人,也太教人出乎意料了吧?
「因為我請你罷手,你便罷手了。」她啞聲道︰「你知道我感到害怕,對嗎?」
他瞪她。
她當然會害怕,但他之所以罷手可不是因為她,而是……
而是什麼?
封無極發現自己也捉模不太出來。
「你本來也不想殺他們的,是因為他們認出我的身分,你才決定痛下殺手,對嗎?」她又細膩地猜中他心思。
他又氣又急,胸海波濤洶涌。
「雖然我不能贊同你的做法,但我知道,你其實是為了維護我的名節才──」
「別往自己臉上貼金了!」他飛快地駁斥。「我高興殺人便殺,不高興殺便不殺,跟你沒有關系!」
她愣住,半晌,才柔順地點頭。「是,跟我沒有關系。」
話雖這麼說,她的臉頰卻淡淡地、浮上一抹不明所以的暈紅。
***
許是她哪里又惹惱了他,接下來一路上,除了必要的吩咐或詢問外,他不再和她交談,悶頭趕路。
隨著日子過去,路況逐漸崎嶇起來,月姬猜想兩人已進入天山山區,她用心感受著聲音和氣味,在腦海里描繪周遭的一景一物。
氣溫較山下涼了許多,路上還有厚厚的積雪,某個夜里,天空還降下細細的雪花。
他與她在山洞里扎營,他生火取暖,又將一件毛料的斗篷借給她。
下雪時分,天地格外沉靜,所有雜音都讓雪花帶走了,于是她更深刻地感覺到身旁男人的氣息。
他坐得離她很近很近,雖然並未與她肢體接觸,但她知道,只要她稍稍挪動身子,便會踫到他。
不知怎地,她覺得很緊張,比白天趕路時與他共乘一匹馬更局促不安。他的味道就縈繞在她鼻尖,他身上的熱氣若有似無地挑逗著她頸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