熱水沖刷過他頭皮,也沖進他心窩。
她連續沖了幾瓢水,才拿起一塊肥皂,輕輕地抹上他頭皮,然後握住那糾結的發絲,細細搓揉。
她用指月復按摩他緊繃的頭皮,緩慢地、仔細地,一分一寸都沒錯過。
「舒服嗎?」她彎身輕聲問他,溫熱的呼吸挑逗著他耳際。
他身子一僵,說不出話來。
「你要放松一點。」她感覺到他的僵硬,低聲指示。「你的身體太緊了,怪不得晚上老睡不好。」
「你怎麼知道?」他啞聲質問。
她嘆息。「你把我從明月宮帶來這里的一路上,幾乎每個晚上都睡不好,你以為我都听不出來嗎?」
他睡不好,跟身體緊繃無關。
封無極不悅地鎖眉。
「你又皺眉了。」她輕輕地、仿佛很無奈地說道。「跟我說話的時候,你老是皺著眉頭,對不對?」
她連這也感覺得到?
「這個可以暫時卸下來嗎?」她手指觸踫到面具邊緣。「我保證不會模你的臉,好嗎?」
說罷,她也不等他反應,輕輕摘了他的面具。
他震撼地屏息,卻沒有拒絕。
「我要按摩你的太陽穴,可以嗎?」
「……嗯。」
得他同意,她靈巧的手指來到他偶爾會抽疼的太陽穴,溫柔地按壓。
實在太舒服了,她的手指宛如在施法──
他不知不覺閉上限,享受著。
「封無極,你听我說,好嗎?」她迷人的嗓音又揚起。「之前我以為你要娶的人是芙蓉姑娘時,其實我覺得……很難過。」
他震驚地睜開眼。
「那時候,我甚至有點惱你。」
「為何惱我?」他壓抑地問。
「我當時也不明白。」她澀然苦笑。「這幾天我認真地想過,才豁然開朗。」
「你想通了?」
「嗯,我想通了。」
她低聲道,旋即陷入一陣長長的靜默,久得他幾乎熬不住滿腔心慌意亂……
「我想,是因為我感到嫉妒。」
他聞言,猛然從浴桶里跳起來。「你嫉妒?!」
「是。」她垂首承認。
他不敢相信地瞪她,止不住心跳狂亂。「你為何要嫉妒?」
「我想是因為我……喜歡你。」她羞怯地低語,鬢邊垂落的發絲遮去她臉上神情。「我不希望你跟別的女人成親。」
她喜歡他?
怎麼可能?她不是才拒絕嫁給他嗎?
突如其來的表白宛似落雷,劈得封無極動彈不得,他無法呼吸,方寸大亂,連指尖都不爭氣地顫抖起來。
「你……知道自己在說什麼嗎?」她是不是昏了頭了?或者誰給她下了藥?她的神志是清醒的嗎?
「我知道。我喜歡你,封無極。」她再次表白。
這下,他連腦子都糊成一團,不能思考。
「你坐下好嗎?我替你把頭發沖干淨。」她柔聲提議。
他怔怔地坐下,任由她的手繼續在他發間施著法術,她替他洗淨發、擰吧,然後拿一把木梳,慢慢梳開。
這就是她小時候,她娘常為她做的事?如此溫柔而纏綿的舉動,就是她娘愛她的方式?
封無極喉間驀地梗住,一股奇異的酸意不停涌上。
他總算明白了,為何她說自己喜歡他,卻堅持不肯與他成親。
「我會……我會堂堂正正地去跟你娘提親。」他緊緊地、緊緊地掐握自己掌心,困難地自唇間吐出承諾。「無論如何,我一定會讓你爹娘同意我們的婚事,要我……做什麼都行。」
侮辱也好,不屑也罷,為了她,他甘願忍受所有的難堪,他一定會讓她得到父母的諒解與祝福。
「謝謝你。」月姬感受到他的誠意,激動地垂首吻他的發,珠淚滑落,撫過他灼熱的臉。「謝謝你,無極──」
第九章
雖然下屬們對封無極決定親自上明月宮求親的決定感到憂心忡忡,大力反對,他仍是固執己見,單槍匹馬帶著月姬便啟程。
這回,他體貼多了,擔憂月姬乘馬奔波太勞累,又為了避免江湖上的眾多耳目,于是雇了一輛車,請了個馬夫來駕馭愛駒,自己則跟著月姬坐在車廂里。
一路上,兩人情話綿綿,月姬跟他說了許多小時候的往事,他津津有味地听著,卻很少回敬自己的。
月姬明白過去對他而言,只是一段陰暗的回憶,也不強迫他說,刻意揀些更有趣的事來說,逗他發笑。
但很可惜,她還是听不見他的笑聲。她知道他偶爾會微笑,但還不到真正爽朗開懷的地步。
看來她還得多加努力才行。
月姬悵然尋思,微微地心疼,表面卻笑得猶如春花燦爛,教封無極看了總要一陣失神。
日升、日落,兩人在車廂里相依偎,感情愈發甜蜜,濃得化不開。
這天,封無極摟著月姬坐在自己腿上,掀起窗簾,形容窗外的風景給她听。
他本不是會注意這些花花草草、青山綠水的男人,這世間所有的美好景致看在他眼底,都只是灰暗一片,但為了她,他竟學著開始欣賞周遭風光了,這才發現,原來這塵世確有值得眷戀的一面。
「我們經過一座湖了。」他說。
「是什麼樣的湖?多大?什麼顏色的?湖面上映著藍天白雲嗎?還是山的倒影?」她一連串地追問。
「是個小湖,顏色挺青翠的,湖面上是樹的倒影,這樹,一棵棵都長得挺細的,好像營養不良似的。」
營養不良?
他下的評語令她噗哧一笑。雖說他的形容詞匯實在乏善可陳,但也偶有佳作。
「你笑什麼?」他略微不滿地問道,猜測她又要說他不懂得如何形容。
「我笑你說得好,營養不良,呵呵。」她眉眼彎彎。「那些是什麼樹,你曉得嗎?」
「我怎會知道?」大男人哪會記這些花花草車的名稱?
「是啊,我早該想到的。」她嬌俏地抿唇。「你連自己的馬都懶得取名字了。」
「不過是頭畜牲,取什麼名字?」他輕哼。
「噓,這話可別讓你的愛駒給听見,否則會生氣呢!」
「它哪听得懂?」封無極不屑地撇嘴,剛撂下話,也不曉得馬車怎麼回事,忽地強烈震動。
他連忙擁緊懷中佳人,施展內勁,穩穩坐定。
月姬臉頰偎貼他胸膛,輕笑道︰「一定是你的寶貝馬兒在抗議,它一定是听見你這個主人剛剛說的話了。」
「胡鬧!怎麼可能?」他不信。
前方傳來一陣抗議的馬鳴。
「它听見了。」月姬很肯定。
封無極眯起眼,索性掀起車簾,不悅地朝愛駒瞪一眼。後者似乎察覺到他嚴厲的視線,低低嗚鳴一聲,乖乖地垂首趕路。
他這才放下車簾。「好了,諒那家伙不敢再作怪了。」
「你喔。」月姬听他得意的宣言,又好笑又無奈,蔥指在他胸口點了一下。
他感受到她指尖上的濃濃愛意,氣息一緊,不覺低下頭,啄吻她櫻唇。
她羞澀地紅了臉,卻沒躲開,由他一口一口地輕薄著……
不知過了多久,馬車經過某間山野茶棧,因為月姬說口渴了,封無極便為兩人戴上遮面的斗笠,扶她下車喝茶,不料在無意間听見幾個客人談論起明月宮最近要辦喜事,說是聖女月姬即將下嫁給朝陽門溫三公子,明月宮亦廣發喜帖,邀請各方英雄前去觀禮。
封無極乍听這消息,怒火陡升,激動地捏碎了茶杯,若不是月姬及時阻止,差點便在茶棧里鬧起事端。
兩人一回到車上,他旋即發作。
「這是怎麼回事?你明明人就在我身邊,為何江湖上會傳出你將要出閣的謠言?而且還是嫁給那個什麼溫行浪!」
「我也覺得奇怪。」相較于他的暴怒,月姬顯得冷靜。「那溫行浪就是我爹的關門弟子,應該是我爹命他來向我求親的。只是我人不在明月宮里,這場婚禮如何能辦下去?」她蹙眉思索,驀地靈光一現。「我知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