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見她一匙一匙、憤恨似的挖布丁,不數秒,一塊布丁碎片飛出玻璃盅,正巧落上夏野的領帶。
對這天外飛來的碎布丁,夏野一點也不意外,抖了抖餐巾,好整以暇地拭去。
「沒想到經過這麼多年,妳的餐桌禮儀還是沒怎麼進步。」他淡淡評論。
徐玉曼氣得磨牙。
「我也沒想到,經過這麼多年,你一點也沒進化,還是愛吃那種生冷帶血的食物。」她諷刺。「沒人告訴你,人老了就要注重養生之道嗎?」
「我想那是因為認識我的人,都不覺得我老了吧?」夏野牽唇,像是微笑,眼底卻毫無笑意。「不過我還是很感激徐小姐的建議,妳對我的關懷令我受寵若驚。」
她關懷他?關懷?!
徐玉曼差點沒吐血。
「哪里。」她好不容易才逼自己強裝冷靜。「我只是覺得跟野蠻人進餐,會令我食欲不振而已。」
夏野眼角一抽。
看來她這句話總算惹惱他了。徐玉曼快意地想。
她猜想夏野會擲回更狠毒的話,不過她不怕。兵來將擋,水來土掩。
她挺起胸膛,做好迎戰的準備,但服務生卻恰好在此時送上濃湯和面包,緩和了緊繃的氣氛。
他似乎覺得用餐比和她斗嘴重要,拿起湯匙,自顧自喝湯。
見他沒有繼續與她唇槍舌劍的打算,她也只好暫時不再張牙舞爪,默默吃點心。
一面吃,眼角一面還是不自覺瞥向他。
他用餐的習慣好像還是跟從前一樣。比如他總是喝一口湯,配一口面包;吃色拉時,他會先吃完生菜,然後才一一清光其它東西。還有,他吃飯速度雖然快,動作卻很斯文,嘴角只要一沾上碎屑,馬上便會用餐巾拭去……
她心一扯,陡地收回眼光。
老天!她恨自己居然對這些小細節記憶如此深刻。
她深吸口氣,為了轉移注意力,另開話題。「你跟詩音的丈夫很熟嗎?」
「詩音?」夏野聞言,先是疑惑地揚眉,接著方恍然。「喔,妳指醒亞啊。他是我大學同學。」
「方醒亞他今天不是要出差嗎?」她好奇地間︰「怎麼會跟你在一起?」
他沒立刻回答,意味深長地看她一眼,才慢條斯理地開口︰「妳還猜不出來嗎?」
「什麼意思?」她不懂。
他冷冷微笑。「我是離婚律師,醒亞特地瞞著他老婆來找我,這還能代表什麼?」
「你的意思是──」徐玉曼吃驚得瞪大眼。「方醒亞要離婚?」
「嗯哼。」
「不可能!」她毫不考慮地沖口而出。「詩音跟她老公很恩愛的。」
「再怎麼恩愛的夫妻,也有拆伙的一天。」夏野神情冷漠。
他怎能如此冷漠?
徐玉曼幾乎是憎恨地瞪他。「我不相信你。」
「隨便妳。」他不以為意地聳聳肩。「我沒興致說服一個滿腦子羅曼蒂克幻想的女人。」
這種麻煩的工作,還是交給別的男人來做吧。他譏誚地想。
徐玉曼緊抿唇,懷疑地打量他。他神態雖冷淡,卻不像有意作弄她。
看來他說的是真話──
她胃部一沈,像被人狠狠揍一拳。「怎麼可能?」她喃喃,怎麼想都無法接受這可能性。那麼恩愛的一對夫妻啊!「我想這中間一定有什麼誤會……」
「誤會?」夏野諷刺地挑眉。「妳沒听說過嗎?『因誤會而結合,因了解而分離』。照我看,是他們兩個終于認清了彼此。」
他嘲諷的語氣激怒了她,十指緊緊交握。「你覺得這很好玩嗎?」
他訝異地看著她忽然蒼白的臉色。
「你的好朋友婚姻即將破裂,你覺得這很有趣?」她顫聲質問。「難道你一點也不為他難過?」
「何必難過?」他說得冷酷。「這是人生必經的過程。」
她不敢相信地瞪他。「你……你真冷血。怪不得你會離婚,原來你一直對婚姻抱持這種態度──」她一頓,眼眶莫名發酸,她連忙垂下眼。
他卻已經眼尖地瞥見她微微發紅的眸。
怎麼回事?她哭了?
他驚愕,胸口莫名沈悶。
「妳怎麼了?蓉蓉。」也許是焦惱亂了心,他竟喚起她的小名。「妳在哭嗎?」
「我沒有!」她急急否認。「我只是……為詩音感到難過。她真的很愛她老公──我不相信他們會離婚,他們不會的,他們是我所見過最幸福的一對夫妻。」她神色悵然,嗓音暗啞,極力說服自己。
看她如此懊惱的模樣,夏野不知不覺失去食欲。他放下餐具,拿餐巾拭了拭嘴。
「這件事打碎了妳的幻想嗎?」他低聲問。
「嗄?」她傻看他,不明白他在問什麼。
「妳在妳的作品里,說妳相信愛情。」他沙啞地解釋,若有所思地看著她。
「是又怎樣?」她防備地與他對視,刺蝟一樣豎起自我保護的盔甲。
「……妳現在還相信嗎?」
第三章
妳相信愛情嗎?
有太多人問過她這個問題──她的朋友、她的讀者、她的編輯以及訪問她的節目主持人,她會因應不同的情況、不同的場合給予不同的說法。
妳相信愛情嗎?
身為所謂的兩性關系作家,徐玉曼早有心理準備會被問到這樣的問題,心中也自有定論。
但,當他也這麼問著她的時候,她竟然一時語塞。
沒有人,比由夏野來問這個問題更讓她覺得諷刺,沒有人在問著這個問題的時候,如此令她心痛。
她怔看著他,腦海里的影像似快轉的電影,一幕幕迅速掠過。
她想起從前,那年少輕狂的時候,當她對戀愛的甜蜜瘋狂著迷,對它的苦澀還懵懂不知的時候。
那一幅幅彩色的、繽紛的、歡樂的影像啊!
她的心驀地抽痛。原來,她也曾那麼愛過──
「我……相信。」不知過了多久,她終于收回恍惚的思緒,低聲說。
夏野抬眉,似乎很意外她的回答。
她嘲諷地掀唇。「我這麼回答,你覺得很不可思議嗎?」
他銳利地看她。「妳是認真的嗎?」
她點頭。
「即使妳心中以為的那樁幸福婚姻也走向毀滅?」
「他們會和好的。」她堅持。
「是嗎?」他不以為然。
她的心再次抽痛。她早料到他會不以為然,只是沒想到自己會如此介意。
為什麼要介意呢?他跟她,早已兩不相干了啊!
她暗暗咬了咬牙,站起身。「我要走了。」
夏野皺眉。「妳就這麼冷淡,連跟我吃頓飯也不行?還是妳怕了,想逃?」他用激將法。
若是平常,她一定會不服氣地反駁,但現在,她已經累得不想爭辯。
「隨你怎麼說吧。」她拿起賬單。「這頓飯算我請。」語畢,她瀟灑地轉身就走。
「等等!」夏野追上來,扯住她臂膀,強迫她旋身面對他。「我不習慣女人替我買單。」他陰沈地盯著她。「妳在這里等著。」
她不情願地瞪著他的背影。他以為他是誰?他一個命令,她便要一個動作嗎?
她不理他,趁他前去櫃台買單的時候,徑自走出餐廳,剛來到大門口,便因玻璃門外的雨勢驚杵在原地。
磅礡的大雨,擋去了她的視線,世間成了一片迷茫,教她辨不清來路,彷徨無計。
怎麼忽然下這麼大的雨?
正不知所措時,他已來到她身後。
「看來妳一時半刻走不了了。」醇厚的聲嗓,依然是半嘲弄。
徐玉曼心口一緊,再也無法忍受與他站在同一個空間。
「我叫出租車。」她倔強地走出玻璃門,在雨霧朦朧中探手叫車。
大雨當空澆下,不過數秒,她便成了徹頭徹尾的落湯雞。
這女人非要這麼難搞嗎?
夏野皺眉,硬生生拉回狼狽的她。「我送妳。」